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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字頭紅色車票散文
八爺是連接東莞和我們村的一個重要人物。
他并不是90年代我們村走向沿海城市的第一人，也沒有帶領(lǐng)村民在東莞發(fā)家致富，但他是個熱心腸的人。
在我們村的陳姓大家族里，八爺排行老八。八爺是個一米八幾的瘦高個，皮膚略黝黑，眼睛小且總是笑瞇瞇的，嘴巴四周蓄著一小撮胡子。我們村最早的一批60后父輩們外出務(wù)工，八爺是其中一個。
青壯年走了之后，村子里就只剩下老弱。我們家孩子多，八爺家孩子也多，在學校，有同學一起打鬧，在家里，有村子里的玩伴，所以并不覺得孤單。
能玩些踢毽子、跳房子的小游戲，偶爾還會扛著旗子，拿著木棒之類的來一段皇帝與臣子、王子和公主的即興表演。
唯一感覺到空蕩蕩的，就是每年寒暑假來臨的時候。
假期總是格外的漫長，而我們成天待在家里，爸媽一年到頭的不在家，每到這個時候，對他們的思念就像發(fā)酵了似的。這思念里頭，大概也包含著對村外繁華世界的渴望。
八爺總是在寒暑假的時候往返于東莞和村子之間。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像冬天的候鳥一樣，跟著他一起南飛。
那是迄今為止我去過的最南邊的城市。從頭一天的傍晚一直坐到第二天的中午，中間熬過漫長的一夜。
小孩買的是半價票。一張紅色的K字頭車票，十幾節(jié)的綠皮車廂，車上每一個座位可以坐三個人，如果有小孩擠擠就能坐四個人。
真是煎熬的一個晚上啊，沒完沒了的坐車。醒著的時候，腿腳難受，因為根本伸展不開，坐久了還會浮腫。眼睛和胃也跟著難受，眼睛看會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不一會便頭暈腦脹，緊接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吃的晚飯全吐出來了，難聞的味道瞬間四處蔓延，奇奇怪怪的眼神也從周圍飄過來。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已經(jīng)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還有閑情顧及顏面和他人的感受呢？
吐完后根本不敢吃東西，餓了也只能喝點水，吃個冰冷的桔子壓一壓。窗戶外漆黑的夜空似乎永無止境，短暫地閉上眼睛睡個片刻，醒來更加痛苦，看見的是一張張昏昏沉沉的臉和無邊的暗夜。
還有車窗外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從老家到東莞的京九線上，要橫跨江西大半個省份，每個站臺就像一個城市的美食走秀臺，商販推著當?shù)氐奶厣〕�，在半夜三更的站臺上走來走去，車來了，他們一陣忙碌，吆喝聲四起，食物的香氣伴隨著夜晚的涼氣飄進車窗內(nèi)，真夠醒神的。
但是不能吃，因為下了火車還要坐公交的，我只能遠遠觀望�，F(xiàn)在腦海里對坐火車的印象，就只剩下熱氣騰騰的泡面和火腿了。
火車有時候會在不是站點的中間路段停留很久，它停下來的時候，我的身體也靜下來了，獲得些許的舒適。對于我的異常反應(yīng)，我知道是不同于別人的，因此覺得有一絲絲的愧疚，但很快，這種愧疚就被即將見到父母的快樂一掃而空。
我把它視為跨越漫漫長路和親人相聚的一個必經(jīng)的過程。八爺會跟我描述，我爸我媽在那邊做著什么，他還會告訴我，爸媽可能沒時間來接我，我需要先去他家里吃個午飯，睡一覺，等爸媽下班了再接我回去。
我很是喜滋滋地，對這樣的假期滿懷期待，因為它跟其他小伙伴的不一樣�；厝ブ笪揖陀锌梢造乓馁Y本了，畢竟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呀，應(yīng)該沒有多少同齡人體驗過的，那張K字頭紅色車票，竟然成全了我小小的驕傲。
上了高中以后，我再也沒有去過東莞了，爸媽每年年末回家、年初離家，都是手持一張紅色車票，在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來回奔波。漸漸地，K字頭紅色車票、綠皮車廂，還有連夜乘坐十幾個小時的記憶，似乎慢慢從我的生活里消失。
后來我上大學了，我選擇了一個離家近的城市。K字頭紅色車票重返我的視線，開學報到第一天就在火車上認識了同一個高中的校友。
她沒有買到坐票，就跟我擠著坐了，一聊，發(fā)現(xiàn)和我報考的還是同一個專業(yè)，也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大學讓我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一直到現(xiàn)在都是無話不說的知己。大學四年下來，我攢下了厚厚的一沓紅色車票，春節(jié)、五一、暑假、十一，節(jié)假日是我回家問候的印記。
只是后來，紅色的車票逐年減少，回家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直到我來到武漢這座城市，藍色的車票忽然多了起來。從武漢回家坐動車或者高鐵只要五十分鐘，當然也可以選擇兩個小時的普快，但我?guī)缀鹾敛华q豫地選擇了前者，實際上，我在乎的也許并不是十幾塊錢與三十幾塊錢票價的區(qū)別。
而在幼年時期，交通工具的不夠先進是一方面，票價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所以我們才能忍著暈車的痛苦熬過十幾個小時。如今，動車、高鐵、飛機，速度越來越快，起點和終點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票價越來越貴，但我們卻不再選擇很便宜也很慢的K字頭綠皮火車了。
就算是去北京，我也是傾向于選擇經(jīng)濟實惠的Z字頭普快，速度不會快很多，但是停留的時間短，相對來說更省事一些。出差或者見朋友、出去旅游，會優(yōu)先選擇動車或高鐵，縮短在路上的時間，才能有更多的時間聚焦在實質(zhì)性的事情上。
以前，從東莞回家的時候，父母不放心，會買一張送人的站臺票，幫我把行李送上車放好，等到乘務(wù)員舉著喇叭催下車才回到站臺，目送著火車離開。團聚總是太短暫，而離別總是來得太快，我媽是個感性的人，有時候嘴上沒說什么，卻會偷偷地抹幾滴眼淚。
也許我那時只是覺得再相聚不容易，卻從未切身體會過爸媽在外的不容易。
今年春節(jié)，堂妹和堂妹夫從廣東回老家過年。坐了一晚上的火車后，特別難受，拒絕了家人開車去接的好意，選擇坐摩托車回家，說涼風吹著舒服些。我知道，他們買的是K字頭紅色車票，需要坐很久，路上會經(jīng)常停的那種火車。
如今我再也不暈車了，不管是長途短途，公交、火車、汽車，我都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偶爾還能小資地坐在窗口，吃點喜歡的零食，凝視窗外的風景。
可我忽然很想時光能夠倒流，回到十幾年前，我會收藏一張那時候的K字頭紅色車票，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時時回望，那個我曾經(jīng)停留過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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