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溝記憶散文
故鄉(xiāng)為豫中小鎮(zhèn)，乃八百里伏牛山之余脈。群山環(huán)繞之下圍出的那一片并不平整的凹地，便成了小鎮(zhèn)的基本版圖，鄉(xiāng)人便在這里世代繁衍生息。雖然說起來是余脈，倘若能把這八百里伏牛山比作一條長長的牛尾巴的話，小鎮(zhèn)所處的位置其實連尾巴尖都算不上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尾巴尖上最長最長的那一根牛毛的最尖端處，因為出小鎮(zhèn)往東翻過了叫作塔林坡的高崗，便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而立小鎮(zhèn)最高處向西而望則是綿延無盡的群山，我將其比作牛尾上最長最遠(yuǎn)的那根牛毛一點也不為過吧？
古人云：“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自古以來山水相伴，才有美景。然小鎮(zhèn)四面皆山，獨缺了水。于是這山便因少了水的相伴而多少給人感覺失了些靈性。好在鎮(zhèn)內(nèi)南側(cè)大劉山腳下有個叫呂溝的地方，相傳為八仙之一的呂洞賓修練成仙之地，倒也應(yīng)了劉禹錫《陋室銘》中的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于是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大劉山便因了這傳說而多了一些人文色彩。不論這傳說是真是假，反正鄉(xiāng)人們是信的，每每走到呂溝那塊據(jù)說是呂洞賓修練悟道的大石塊跟前，難免會停下來看看，或是攀上去坐坐，想必是為了能沾點兒他老人家的仙氣吧。因為我家就住在南山坡，小時候便常會約了三五小伙伴去呂溝玩。說是玩，倒真沒有多少游山玩水的意思在里面，更多時候我們都是有所圖謀，這所圖的便是南山上的物產(chǎn)。南山因處于大劉山的背陰坡，相對來說利于保墑，也就植被較多，物產(chǎn)豐富，堪稱小鎮(zhèn)的后花園，其中呂溝因為離鎮(zhèn)內(nèi)居民較近，還有三四戶村民居住，更適合人們來此游玩，順便也可采摘些或食或用的東西回去，不失為游玩的好處所。鄉(xiāng)人俗語“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于是在這樣的月份里，不論大人或是小孩兒總是愿意到這里轉(zhuǎn)轉(zhuǎn)的。因這里能產(chǎn)果子的經(jīng)濟作物多為早年大生產(chǎn)時集體所種下，植株不多且雜，分布又比較散，所以并不專屬于誰家，杏子，梨子，酸棗，核桃，柿子，也算應(yīng)有盡有吧，到了果子尚青澀將就能吃的時候，誰來路過都可以摘了來吃。于是人們便更愿意在閑暇的時候來這里走一遭。繞著溝里轉(zhuǎn)上一圈，即涼爽又靜幽，還可采獲，此時若于溝谷深處抬頭透過濃陰望上幾眼藍(lán)天，或恰好就有幾朵白云飄過，心緒立刻就能讓人變得寧靜而美好，那種感覺好不愜意。
南山因了整個大環(huán)境的無水給人感覺多了幾分青峻，少了幾絲嬌媚，但呂溝有水：一絲，一井，一汪！
一絲，便是自呂洞賓修練所坐巨石之下的砂石質(zhì)滲流潺潺而出的一絲山泉，那泉水順山溝間地勢象一縷絲線曲折而下，因水量極小，人所能看到的水流給人感真的'是僅有一絲。這一絲便讓人倍感珍貴，每每路過口渴之時，我們便會就著地勢用近前的砂土圍一個極小的水壩，將那絲水截留下來，等蓄多流干凈之后真接將嘴伏了下去，對著一汪水痛飲一陣，那甘甜直入心脾。倘若你運氣好，也許恰好你就能看到一只螃蟹，小心翼翼地捉了來，你也是可以把玩好半天的。
一井，便在那一絲水的下方百米之處，旁邊有三兩株高大的核桃樹，那是溝底的一處平地，一眼不算很是規(guī)整的石砌水井。從井沿自上而下望去，通體石頭交錯壘作，無灰無泥，不勾不砌，簡潔而不刻意，幾塊條石橫臥井口便成了井沿，自然而然，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隨意卻又不失章法。石頭因了水氣的渲染與歲月的侵蝕，使你根本無法通過自己的眼睛判斷出它的年代有多久遠(yuǎn)以及井有多深，于是年少時我們常常會和同行的玩伴找一兩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往里面投去，因為常聽大人說“深水不響，響水不深”，便以自己所扔入井中石頭入水時所發(fā)出的聲響來判斷井的深淺，聽到沉悶的一聲“撲通”之后便一番感嘆：原來這井水很深��！這時候知識并不是很豐富的小腦袋瓜竟也會泛起孔子那句“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名句，以及老人們常提醒的“兩人不看井！”的警言。于是匆忙地將腳挪離了那井沿，不再去探究它到底有多深。井雖溝谷之中，但看那井沿并不臟亂或是長滿野草，你在它跟前能感受得到一種無形的生活氣息，使你能感受到離這水井不遠(yuǎn)處，必定會有一戶或是幾戶山中人家，它或掩于草木深處，或居于崖畔之側(cè)，此時你只需將視線順著井沿邊那一路隨地勢隨意鋪就的一串石階尋去，便能找出它的所在，那路的盡頭必是那居于這山澗深處的一兩外屋院。
一汪，懸在山半腰，人工開具，若非熟悉此處的人絕不會知道它的處所。按通常的理解，一汪水必定是要在溝谷的低處的，然這一汪水卻因了鄉(xiāng)人的智慧而高高居于砂石質(zhì)的山腰之上，你從裸露著褐黃色砂石的山腰順山間小道一路蜿蜒走來，行至兩山脊夾縫處，忽地便于道邊顯出一個半露的水洞來，兩平米見方的洞口，蓄著一汪清水，水清冽，沒幽深，一汪水，一半露天，一半在洞內(nèi)。水汪之洞口仿如一張張開的大口，呈欲吞人之勢，與水汪相對的路邊又是深近百尺之溝谷，身處此一位置，左有水洞幽深而出寒氣，右有深谷望之使人頭暈?zāi)垦�，不寒而栗。若非因渴而取水，絕不愿久留之。
呂溝的美不僅是因為它有南山少有的水為自已添了靈秀，也不僅因為它有各樣果子讓人可以品嘗回味，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入溝你隨小徑的石板路拾階而上時，你會不經(jīng)意間看到一片矮小的竹子，竹是野生，低矮叢生，高僅兩尺許，但就是這僅有兩尺許的低矮野竹卻能帶給你一種你無法言說的青翠，那不同于日常所見各色枝蔓樹葉的纖巧修長干莖與“介”字形清新竹葉，對于我們這些從沒看到過南方高大竹林的北方人來說，僅這一叢低矮的野竹便能讓我們興奮好半天了。記得第一次隨爺爺走這條路時，他告訴我這竹葉可以摘回家里煮茶喝，有很好的清熱去火利尿之功效，于是回來再路過那片竹子的時候就摘了一把回來，真真的讓爺爺給煮了當(dāng)茶喝，那味道是我從不曾喝過的味道，茶水略泛青黃，色澤潤透，入口略澀，后有回甘。直至很久很久以后，當(dāng)我們長大后從電視廣告上看到一則關(guān)于“鮮竹瀝口服液”的廣告時，才知道這竹葉熬煮出來的汁水真的很有藥用價值，于是回想起當(dāng)年爺爺?shù)脑挘坏貌桓袊@祖輩們的智慧。
摘上幾枚竹葉，順石階而下，便可踏上歸家的小路。走出呂溝谷底那清幽的樹蔭，你便要重回自己生活的地方，順山勢而就的幾十上百畝簿田層疊櫛次排在路邊，秋種小麥，夏植玉米，窄窄仄仄的小路不規(guī)則地一直往前延伸，可以走到自己屋院。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xù)到自己離故鄉(xiāng)而去。于是，多少年后，當(dāng)你不經(jīng)意去回首，你才發(fā)現(xiàn)竟離她好遠(yuǎn)好遠(yuǎn)，直到有一天，你在異鄉(xiāng)的夢里憶起那美麗的容顏。
前年再回故鄉(xiāng)，南山修了南環(huán)公路，順路去呂溝，近了許多，只是路邊再無農(nóng)田，曾經(jīng)作為呂溝遮面之用的門戶小山包已經(jīng)因為修路而被移除，一覽無余的大開門戶讓呂溝一下變得赤裸，再加上一條水泥馬路蠻橫地橫陳在呂溝面前，觀之倍感丑露不堪，再沒有了當(dāng)年的神秘清秀，那曾經(jīng)隱于樹后崖畔的屋院也因了無人居住而早已破敗頹塌，使人不忍直視，我便有種誤闖了他人內(nèi)宅之感，急急的轉(zhuǎn)身回還。如若讓我細(xì)看她今日被人為催殘而丑陋的面目，我寧愿當(dāng)一只自欺的鴕鳥，將自己的頭深深地埋進(jìn)那沙子里，不再直視這現(xiàn)實的悲哀，讓自己還活在內(nèi)心深處所留存的那份美好意境里，去回憶呂溝曾經(jīng)美麗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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