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知青的散文

時間:2021-04-17 14:33:41 散文隨筆 我要投稿

有關小白知青的散文

  我下鄉(xiāng)還不到一年,隊長就搜集我和知青點的十條罪狀告到公社,要求處理我們,最好把我們調到別的大隊。鄰居吳老幺幸災樂禍地問我,你究竟怎么得罪了那個兵油子?

有關小白知青的散文

  我莫名其妙。

  吳老幺指點道,隊委會上談到知青點,有人說,這個點亂,壞就壞在老白知青和小白知青。只要把這兩個收拾了,其他人就成了面團,怎么揉都行。

  我以為,哪怕都是知青,也不是都有同樣的趣味和志向。人們在田間種上麥子,可還有稗子長出來。我就是稗子,得不到呵護,卻比麥子長得更高。我根本不管閑事,但隊長卻認為知青做壞事,都有我在背后出點子,原因讓人好笑,只有我喜歡看書。還有更好笑的,哪家的雞呀鴨呀失蹤了,也到知青點來問罪,因為只有我們最近。

  天大的冤枉,更冤的是小白知青,它什么都不懂,卻為知青擔起罪責。我大聲喊道,小白知青出來。

  小白知青從床底慢慢吞吞走出來,一臉困惑地看著我。我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又咬了人?

  沒咬。上次咬了隊長還不夠?當然小白不會說話,搭話的是吳老幺,F(xiàn)在大家都知道了,小白知青不是人,而是一只狗。知青下鄉(xiāng),村民們都以某知青稱呼之,比如陶知青、戴知青等,小白和我們一起,也成了小白知青。我們也喜歡這么叫它,以示它是我們中間平等的一員。因為有它,我就升格為老白知青了。

  小白知青并不是鎮(zhèn)上居民,而是一只流浪狗。那時還沒有流浪狗的稱呼,無主的狗都叫野狗。年初,我們來到謝家崗二隊,在路口下車時,它正在積雪里尋食,突然嗅到喜愛養(yǎng)狗的夏子身上氣味,小眼睛一閃,忽地撲上來,又親又咬,一邊撒嬌一邊撒歡。它不到一尺長,一身白毛很臟,接人的隊長皺著眉,揮手連著喊了幾聲走走,可小東西偏偏賴著不離開,死死地跟著我們,來向紅墻灰瓦的知青房。進門時還故意掉頭望了一下隊長,一臉的得意。

  小白知青仿佛和隊長有宿仇,它常駐知青點,只要隊長一來,它就狺狺狂叫,有幾次咬住隊長的褲管,不讓隊長進屋。我們怎么教育它都沒有用,這種敵情觀念深入了它的骨髓。并不是它不會講禮貌,其他社員來了,沒兩次它都像熱情過度的主人,搖頭擺尾歡迎。有一次隊長給惹煩了,大聲吼道,你這家伙太記仇了。老子在稻場上用揚叉趕了你一回,你一輩子就把我當階級敵人?再來打狗運動,看我不把你做成紅燒狗肉。小白見隊長比自己還兇,立刻夾著尾巴,躲到夏子腿縫里去了。神色怯怯的,眼珠還在骨溜溜轉動,監(jiān)視隊長的一舉一動。

  隊長是來找我的,他說,有個壞分子偷砍了集體的一棵樹,被抓起來關在隊部了。民兵都上堤了,你今天晚上去看管他,一個半工分。隊長囑咐道,你是知青,要站穩(wěn)階級立場。

  這個壞分子叫什么名字,我已經(jīng)忘了,反正全隊大都姓劉,稱他老劉不會錯。當時四類分子中,壞分子的來歷最莫名其妙。打架斗毆、小偷小摸、男女作風以及經(jīng)常和領導吵架,都可能戴上這頂帽子,一輩子不得抬頭。就是與其他被管制分子相比較,壞分子也是最讓人瞧不起的。要去熬夜,我搜刮了知青點的所有衣袋,湊了九分錢買了一包經(jīng)濟牌香煙,帶著小白知青去到倉庫旁的隊部。屋里很暗,小白知青沖著室內叫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值班的床頭捆著一個人。

  小白知青早就長大了,成為一只雄壯的大犬。它蹲在門檻上昂頭一叫,還真有一種八面威風的氣度。屋里的人嚇住了,啰啰嗦嗦說道。老、老白知青,你、你來做什么?

  鄉(xiāng)下人都怕知青,打人下得了狠手。老劉也以為我是隊長找來的打手,縮成一團,做好了皮肉受苦的準備。哪知我喚住小白知青,點亮馬燈,不再理他。自顧打開找吳老幺借來《約翰.克里斯多夫》,一頭扎進書里去了。沒有吃到下馬威,老劉反而惶惶地,不知所措。他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老白知青,你是來看守我的?

  我坐在床沿上嘲笑道,沒挨打。皮癢?我可沒興趣打人,明天開斗爭會,自有人收拾你。哪里沒樹,你怎么單單看上掛鐘的樹?這下好,隊長天一亮就要敲鐘,今天一去,樹沒了,鐘在地上。你這不僅犯了盜竊集體財產(chǎn)的大罪,還犯了破壞生產(chǎn)的.天條。

  老劉垂著頭喪氣說,生老三,屋檁也被揭走,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全隊哪有成型的樹?只有掛鐘的榆樹,人家肯出三十元錢,

  生這些孩子干什么,家里本來就窮,這下更窮了。我既同情卻也不很理解。

  老劉膽怯地反駁道,你們知青在鄉(xiāng)下干幾年,會進一個單位,生老病死都有了依靠。我們農村人,沒有兒子,老了怎么辦?

  在馬燈的豆苗中,我看見他臉上有了一點紅色。那時我已經(jīng)來了幾個月,知道一點農戶的狀況。他第三個孩子了卻了他的心愿,比上面兩個多長了一個把把。

  我撕開香煙,點燃一根,愜意地半靠床上。穿過裊裊煙霧,他的眼睛不再害怕,卻增加了可憐的成分。我嘆了一口氣,階級立場站不穩(wěn)了,起身給了他一支煙。又解開他手腕上的繩子,說,老劉,抽了煙你也躺一躺,半夜別跑了,莫讓我為難。

  怎么會?我是壞分子,可我是人。再說,還有小白知青看著我。他幾乎是拍胸向我保證。小白知青聽到老劉提到它的名字,從床下站起來,瞪了老劉一眼,把老劉嚇得打了個寒噤。小白知青擺了擺腦袋,慢悠悠出門蹲在外面去了。

  是呀,他怎么跑?三個娃,比捆他的繩索更有勁道。他能逃離批斗,但逃不脫生活的鞭子。第二天早上隊長帶民兵來接班,發(fā)現(xiàn)現(xiàn)行壞分子給松了綁,當即對我冒火了,誰給你權利解開他的繩子?

  我解釋說,他又沒跑,偷樹也是被逼無奈。

  你的立場到哪里去了?同情階級敵人,你就是階級敵人。隊長憤怒不已,聲音很大,兩個民兵見狀,也端著沒有子彈的老步槍,虎視眈眈指向我。這時,一向在隊長面前色厲內荏的小白知青,突然從門外沖進來,朝隊長的左腿狠狠咬了一口,調頭又跑了。兩個民兵顧不得老劉,拼命去追,沒能抓到,它消失在村邊亂葬崗的灌木叢中。

  我離開謝家崗后,曾經(jīng)在沙市與老劉有次相遇,他西裝革履人模狗樣,老遠就喊我老白知青,短暫交談,幾次提到那支最廉價的香煙。我暗自感慨,我們的農民是最知道感恩的。我說,你最應該感激的是隊長。

  他問為什么?那天開斗爭會,他指派人把我的小腿骨打折了,我躺了三個月才好。我恨死他了!

  我笑笑說,如果不是他有意將你的腿子打斷,公安局的小車早就把你拖走了。按當時的情況,你不坐五年也有三年。你進去了,家里的娘兒四人這么辦?

  我這么一說,他仿佛醒悟了,輕輕地哦了一聲。

  自從狗咬之后,隊長怎么也看我不順眼,一有機會,不是把我攆到荊江堤上挑土,就是把我趕到石首開山炸石。我只是奇怪,為什么小白知青一直安然無恙?每次從外地回來,小白知青總是急不可耐地撲上來,咬我的褲管,舔我的鞋幫。聽了吳老幺的話,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隊長是想把小白知青當成砝碼,把我們逼走。

  我問吳老幺,是哪十條罪狀?

  吳老幺搖頭說,具體不清楚,聽旁邊的電話員講,書記一直忍著笑,故作認真地看告狀信。好半天才在紙上指指點點說,這這,還有這,哪個知青沒有這點毛病,都是一些孩子。你們得了國家的幾千元安置費,沒有為他們購置一磚一瓦,丟了幾只雞少了幾顆菜算得什么?還有,書記的面孔突然烏云密布,冷冷地說,老劉,你真想把這條罪狀安在他們頭上,第十條,好大的罪名!階級立場不穩(wěn),包庇壞分子,你這會毀掉他的一生。

  隊長額角冒出冷汗,他結結巴巴解釋道,我沒有害他們的心思,只想讓他們不害我們。

  書記平靜下來,淡淡地說開了。他們是你求我要去的,現(xiàn)在你要退回給我,他們的安置費也要退回公社。

  別別,我不告了還不行嗎?說完,隊長搶過信一溜煙跑了。

  吳老幺笑了,我也笑了。

  然而,再次從工地回來,我笑不出來了。我背著破爛的黃掛包走進知青點,只聽到小白急切的叫聲,卻不見小白的身影撲來。它給鎖在屋里床腳下了。夏子告訴我,公社又部署了打狗行動,除了小白,隊里的狗都滅絕了。

  正說著,隊長領著幾個民兵來了,他向我點點頭,說回來了,又朝著夏子說道,這次打狗是政治任務,公社下了死令,要讓全社聽不到一聲狗嚎。社員家的狗都打絕了,只有你們一戶還藏著。

  夏子眼睛紅了,他說,你們打我的小白知青,我拼了!

  我見勢頭不對,胳膊擰不過大腿,趕緊把夏子拉走了;仡^說了聲,死狗留下。

  隊長笑了,行。你們等會去一個人到我家拿一點桂皮花椒。

  小白知青死了。

  文后補記一件事,以與本文開頭的十條罪狀相輝映,供大家一笑。下鄉(xiāng)兩周年剛過,也是正月,吳老幺受隊長之托,來到我鎮(zhèn)上的家里,給我送來招工表。我拿到屋外,在生產(chǎn)隊意見一欄里,仔細辨認出了隊長歪歪斜斜的幾行字跡:該青年下鄉(xiāng)兩年,認真改造世界觀,做到了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深得領導信任和群眾喜愛,同意上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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