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善良的女人散文
說她是個女人，實在沒多少女人的樣子。不描眉，不涂唇，身材也不苗條。沒有光滑的臉龐 ，沒有飄逸的長發(fā)，有的只是走路時發(fā)出的咚咚聲，干活時的風風火火……
她叫彩麗，內(nèi)蒙古奈曼旗人。今年才四十出頭兒，卻沒念過書，不識字，連名字都是來工廠之后，為了每天的簽到，才跟念小學的兒子現(xiàn)學的。她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父母要下田勞動，所以就沒有送她去上學，在家里帶弟弟和妹妹，做家務(wù)活兒。就連她大哥家的孩子都是她帶大的。她是在第一次婚姻失敗后嫁到我們這里來的。由于很重的地方口音，很多人都聽不懂她的話，無法和她很好地交流和溝通，因此就疏遠她，甚至不喜歡她。
彩麗在21歲那年嫁給了當?shù)匾患倚帐娜思�。夫家一共有哥六個，她的丈夫是最小的男孩，下面還有一個未出嫁的妹妹。婆家家境不好，結(jié)婚時，什么彩禮都沒給�；楹�，他們先是與別人合伙，到義縣地區(qū)收秋梨。白天裝車，晚上走一夜，第二天起早到家。白天又去市場上賣梨。說是賣梨，也可以用當?shù)馗鞣N的小雜糧交換。白天賣完，晚上又趕夜路來義縣。白天裝貨，晚上又往回趕。等到小雜糧積累很多的時候，又要拉到外地去賣掉。秋梨一般都在入冬以后上市。那時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坐在車上，穿啥都不暖和，兩件棉襖，兩條棉褲，還要蓋上棉被，到家后都被凍得下不了車，強挺著下了車，腿也不會走路。那時，她的手、腳和臉上都有凍瘡。后來賺了點錢，就自家買了一臺貨車跑運輸，賣石頭，賣糧食，到了冬天還拉水果。他們用辛苦地付出，換來了幸福的碩果。他們有了可愛的兒子，重新翻蓋了房子，添置了新的家具。他們出門回來，還經(jīng)常給老人和小姑買衣裙、鞋帽等。
就在兒子八歲那年，有一天早晨，她在床上怎么努力也坐不起來，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覺。丈夫送她進了醫(yī)院，醫(yī)生說是風濕，要吃藥、修養(yǎng)。婆婆年紀太大，小姑要做家事，丈夫要忙生意。沒辦法，丈夫只好把她送回娘家休養(yǎng)。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回到自家去。就在休養(yǎng)期間，丈夫開始還經(jīng)常去看望她，漸漸地就很久都不去看她。偶爾去了，也是向她要錢要存折。她以為家事忙，生意也很多，所以丈夫才沒時間來照看自己。
當她病情好轉(zhuǎn)，回到家里時，才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妙。有一次，丈夫居然還把那個女人帶到她的面前來。家人和朋友都勸他，跟那個女人一刀兩斷，好好地和結(jié)發(fā)妻子過日子。他拒不悔改，仍舊一意孤行。最后，終于走上了離婚的道路。曾經(jīng)辛辛苦苦得來的幸福，一夜之間都屬于別人了，只給自己留下一條病腿和兩行清淚。一顆心碎了，一段情了了，一個家散了。從此，這段記憶被束之高閣，無法忘記，卻也不想再念起。
離婚后，彩麗離開了那個家，也沒有回到娘家去，只身到阜新去打工，開始了新的生活。在工地上，她給瓦工打下手，搬磚，遞瓦，和水泥。那種活兒，一般的男人都干不來，又臟又累，可她卻硬生生地堅持著。
就在那段最心酸的日子里，她認識了現(xiàn)在的丈夫。一個瓦工，一個老實巴交，少言寡語的男人。他說，我有個女兒，還有個老媽，你看能不能接受我。他對她沒有欺騙，沒有隱瞞，給了她選擇的余地。這樣實實在在的男人還需要多加考慮嗎？自從訂婚之后，他的工資都交到她手里。只有完全地信任，才會把自己和自己的所有都交付出去。
那年初冬，工程結(jié)束后，她跟著他回到了家里。沒想到，卻遭到了他的女兒的排斥。當時女兒已經(jīng)13歲，和爸爸一起生活了五年，早已習慣了父女相依為命的日子，怎么能容忍一個陌生的女人來參與他們的生活呢。孩子討厭她，罵她，打她，不讓她進門，她都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不讓進屋就去附近的大姑姐家去睡。他的丈夫要訓斥孩子時，她都制止了。她說，孩子還小，不懂事，慢慢地就會好了。她的丈夫知道是自己把孩子寵壞了，也實在沒辦法，只好聽她的話，沒有對孩子動粗。每天他都會給女兒梳頭，編很多根小辮子哄她開心。彩麗也湊上去幫忙，學著給孩子梳頭，編辮子，漸漸地關(guān)系緩和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也長大了。
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給她帶來很大的震動。那年女兒將要初中畢業(yè)，一天中午卻哭著從學校跑回來了。今天應(yīng)該是上課的，怎么逃學了？她的丈夫迎出去，把女兒拉進屋里問原因。問了半天，女兒什么也沒有說。她忽然就想起了早上發(fā)生的一幕，孩子臨走時，拿了爸爸給的午飯錢后，又轉(zhuǎn)身來向自己要，她就說了一句，你爸不是給你了嗎，明天我再給你。女兒當時什么都沒說，噘著嘴走了。她以為是自己沒給孩子拿夠飯錢，所以根本不敢靠前。
第二天，她照常做好早飯，招呼女兒起床，女兒就是不起來，還說以后也不去上學了。女兒的學習成績一直都在班級的前五名，怎么突然就不想念書了呢？一連幾天，女兒都不說話，也不梳頭了。爸爸終于忍不住，打了女兒一巴掌，今兒個你必須給我上學去！女兒“哇”地一聲哭了，這才說出了實情：我班×××罵我，說我媽是破鞋，還跟別人跑了。他們聽完女兒的話都低下了頭。后來，孩子還是輟學了。許多父母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卻在孩子的心靈上刻下了恥辱。
經(jīng)過這件事之后，彩麗更加關(guān)心和愛護這顆脆弱的小苗了。孩子想吃什么，她都想方設(shè)法去做。有的飯菜孩子點出名來她不會做，就去向村里人認真地討教，然后回家做給她吃。孩子想穿什么就買給她什么，寧可自己不添置衣服。只要孩子有要求，她都盡力去滿足。為了不使女兒受屈，她和丈夫婚后很長時間都沒要孩子。直到婚后第五年他們才又生了一個男孩，那時女兒已經(jīng)18歲了。
女孩在家里閑呆了一年，她看在心里很不好受。長此下去，孩子的將來怎么辦呀？年紀還小，放她出去打工又不放心。于是，她托關(guān)系，找門路，終于打聽到沈陽的一家大型企業(yè)正在招工，她就托人給孩子報了名。那里要求先學習三年，畢業(yè)后才能上崗。她就陪孩子去了沈陽。娘倆身上一共帶了3000元錢，交學費用去2000元，剩下的`錢計劃著租一間房子住下來。她們先是看了一間很寬敞的房子，覺得很滿意，離學校也很近，就決定租下來�？墒�，談到租金時，人家說，要每年3000元，并且要一次性交足一年的費用。娘倆哪有那么多的錢啊。她知道孩子的親媽就住在沈陽，決定到那里去借點錢。結(jié)果孩子的親媽一分錢都沒拿出來，只是摟著孩子一個勁兒地哭。那一刻，她明白了那個女人的苦衷。從此，彩麗帶著女兒再也沒有去麻煩過她。
彩麗拉著滿臉淚花的女兒又去找房子。跑了半天路，后來找到一間很便宜的房子，每月只要300元的租金。打開房門一看，屋里黑洞洞的，散發(fā)著濃重的汽油的味道，地上到處是油漆的污漬，從地上到房頂沒有一處可以看到本來的模樣，原來這里是一間廢棄的車庫。孩子見狀，說什么也不肯進去，哭著喊著：咱回家，我不念書了。她當時也被氣得實在沒辦法，伸手就打了孩子一巴掌。女兒被打得愣住了，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直到今天，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動手打那個孩子。
就在那天晚上，娘倆住進了收拾得干凈整潔的房子里。三年之后，女兒順利地畢業(yè)，走進了那家企業(yè)。
女兒在沈陽學習三年，一次都沒去看過自己的親媽。她知道，女兒的心里還一直在記恨著。
女兒23歲那年結(jié)婚了，還在沈陽買了樓房。就在孩子婚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回家時，她讓女兒和女婿帶上禮品去看望她的親媽。當時女兒不肯去，經(jīng)過她的再三勸說，女兒最終服從了。
在彩麗踏進這個新家后不久，就和丈夫一起，把婆婆從大姑姐家接了回來。在第三年的春天，93歲的婆婆去世了。按照我們這里的習俗，要大辦三天，孝子賢孫們都要穿麻戴孝，還要請鼓樂班吹奏哀樂，而這一切彩麗都不懂。在她的家鄉(xiāng)，如果有人去世，只要一天就辦完喪事了。她的丈夫?qū)λf：你不懂就別多說話，讓你干啥就干啥。買棺槨，制孝衣，辦酒席……她都一一照辦。她有四個大姑姐，一個大伯哥，誰都沒有挑出半點兒毛病來。
可是有一件事情，直到今天提起來，她還是很氣憤。按照我們這里的習俗，如果有未婚的媳婦來參加葬禮，出靈后，喪家要給買一身紅色的衣服，由喪家的女人跪地給穿上。當時她大伯哥家的未婚兒媳就趕上了這場葬禮。她給買了一身紅色的運動服和一條紅色的頭巾送過去。應(yīng)該是大嫂親自給自己的兒媳穿上，可是大嫂說什么也不愿意，最后主持人只能來要求彩麗，她忍氣吞聲地跪在了地上……
如今，她的苦難也算是熬過去了，女兒出嫁了，和前夫生下的兒子也在天津當兵，在部隊里學醫(yī)，后來生下的小兒子正在讀小學二年級，還當上了班長。也許，她的人生就注定是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前不久，她接到前夫的妹妹打來的電話，說她的前夫出車禍，去世了，他們的兒子卻不肯從部隊回來，希望她勸勸孩子。她給兒子打了好幾次電話，說服兒子，這是最后一面，也是你唯一一次為爸爸盡孝的機會了，隨著你爸爸的去世，一切的恩恩怨怨也該結(jié)束了。第二天，她的兒子就坐飛機趕回去了。
我知道這個女人沒文化，不識字，可是對于生活中的難題，人生中的大道理，盡管說不明白講不清楚，卻做得很周全很完美。每次和她聊天，我都會被感動。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卻一直將“善良”緊緊地擁抱在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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