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日記

時間:2021-08-06 19:06:51 日記 我要投稿

雨天日記一則

雨天日記一則

《作文:雨天日記一則》今天又是個下雨天,夢幻的秋已初顯涼意,我們該多出去散散心,想必雨后的空氣一定是涼爽清新,沁人心脾。我最喜歡的天氣,就是雨了,所以我對于雨的了解很深,為此我還寫過幾首小詩呢!說到秋雨,今天的雨是最涼的了,在秋雨中漫步,還別有一番詩意呢!小雨淅淅瀝瀝,地上的點點漣漪和一個個冒著的水泡,都如同夢幻,所以我把秋比作:夢幻的季節(jié)。而且,這應該是農民最開心的季節(jié)吧,大部分的農作物都成熟了,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雨天日記一則

小詩一首:

秋雨連綿,http://./

猶如畫卷。

點點光圈,

讓人眷戀。《雨天日記一則》

雨天日記一則

今天又是個下雨天,夢幻的秋已初顯涼意,我們該多出去散散心,想必雨后的空氣一定是涼爽清新,沁人心脾。我最喜歡的天氣,就是雨了,所以我對于雨的了解很深,為此我還寫過幾首小詩呢!說到秋雨,今天的雨是最涼的了,在秋雨中漫步,還別有一番詩意呢!小雨淅淅瀝瀝,地上的點點漣漪和一個個冒著的水泡,都如同夢幻,所以我把秋比作:夢幻的季節(jié)。而且,這應該是農民最開心的季節(jié)吧,大部分的農作物都成熟了,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小詩一首:

秋雨連綿,

猶如畫卷。

點點光圈,

讓人眷戀。

雨天

早晨出門的時候,天上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在天地間掛出無數透明的流蘇,漸漸地空氣里騰起了層層灰白的霧氣。遠處近處的建筑物都給弄得模糊了。撐起一把藍色的雨傘,在微風中行進,癡癡地幻想那藍色的雨傘會是濃縮了的藍藍天空嗎?

細雨無聲地落在樹葉上,雨傘上,褲腳上……一小洼一小洼的積水里浸泡著片片凋零的落葉,樣子剔透的惹人不禁想到了那些用水晶薄片制作而成的書簽。

整整一天,雨一直在下。

雨天,我總是心情不佳的,源于那份冰涼的潮濕感。許多書中所描寫的悲涼凄慘的情境都是出自如此的環(huán)境里,使心里不覺涌上了一些懷舊的感傷,有的是小說里讀到過的,有的則是生活里所親身體味過的,所有這些悲傷的遐想都徐徐地飄逸去到了雨里,因潮濕而變的更加沉重了。

剛剛正在燈下寫著日記,但那些沿著屋檐墜落的雨點胡亂的砸到地上:滴滴答答…滴答…滴答……攪得我再也坐不住了。那無章的雨聲令我極端恐懼,那音韻仿佛是一種對于生活根源地詢問,而這是我所無力回答出來的,我極力躲避,隱忍,逃避著不去回答,也不想去尋找所謂的答案,但是那不知出自何處的詢問聲一次更甚一次的真切,凄悲,激壯,令我有一種正在被”好意”拷打逼供地壓迫感。那一刻,心里抑郁且慌亂。

滴滴答答…滴答…滴答……

瞬時,慌亂急劇增加了,無從知曉其中原由。總之心也隨之模糊混亂了起來。難道說是心里也下起了細雨?也升騰起了那濃重的霧靄?

那些原本清晰的思路也都被遮掩住了,看不清了,更無法去捕捉到了……

我不喜歡雨天!

情結桐柏山

情結桐柏山

行者

題記:無論桐山的風向哪個方向吹,我都是其中一縷;無論桐山的水向哪個方向流,我都是其中一滴。我的桐山情,濃得化不開!

我出生在桐柏山一個山洼洼里,我是親吻著桐柏山泥土而長大的一個山里娃。

桐柏山沒有溺愛,但她向童年的我敞開盡情撒歡的胸懷。野芳幽香,甩著響鞭趕著牛兒啃青草,覓一棵蘭草,折幾枝映山紅;佳木繁陰,偷偷從席地上爬起,掏鳥蛋粘知了,渾身涂上泥巴,“撲通”一聲跳進河;風霜高潔,毛桃栗子填鼓肚兒,兩筐松坨晃悠悠;白雪皚皚,麻繩捆襖稻草束腳,喝斥狗兒攆兔子,踅進堰塘溜冰兒……這些無盡的趣事都將隨著雨打風吹去,唯有水簾洞附近的兔子場、太陽城至今是我魂牽夢繞揮之不去的夢中樂園。

現在水簾洞山門下邊原有一個叫兔子場的院落,我記事時就已敗落,只留下一圈斷斷續(xù)續(xù)的石墻和幾間破舊的石房,聳立在風雨中訴說著這里曾經的輝煌;除此,就是一些雜七雜八的灌木叢。小時的我,不懂得啥是荒涼,也不會懷古,只知道秋天里,草木叢中常閃爍著紅嘟嘟的覆盆子,珍珠瑪瑙般的山葡萄,還有那枝上帶刺但忍不住要摘的山里果(學名叫山楂的)。常常在落日的余暉下,在叢林中雀躍,直到牙酸倒了,手兒刺痛了,口袋裝滿了,才提著褲子往家跑。那時只知道嘴饞!

太陽城的概念并不僅僅是現在游水簾洞時所見到的鑿在石壁上的三個氣勢恢宏的巨字。它是用石墻圈起來的一個“城”。進北門,出南門,拾級而下可至水簾洞!俺恰眱扔写笃枇,塊塊梯田,還有十幾間僧舍。小時常發(fā)瘋地把牛兒趕進“城”,一則那里的山草能撐破牛的肚皮,二則可以無憂無慮的玩耍,三則聽說那里隱有得道的高僧,功夫了得的道長,總想僥幸碰上……“神仙”至今沒有緣分,不過倒遇見幾個給山芋吃卻不讓吐皮的慈悲人。晴天,盡揀高處攀,飛巖走壁,有驚有險,過程刺激,終點壯觀。最妙的是雨天,站在巖石上,層云蕩胸,歸鳥入眥,看山聽水,其樂無窮!興奮得你直想嗷嗷學狼叫。如今,時常感嘆并奢望何時能再去吆喝兩聲,一吐胸中塊壘,而不用擔心被人疑為瘋子。

歲月荏苒,桐山悄悄鎖在童年的日記里。想起桐山,總想寫點什么,卻難下筆。一次,當客車載著我到固廟時,望著眼前“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我的心禁不住激動澎湃,甚至狂想一種從山腳親吻到山頂的沖動!平靜下來之后,我開始思考這是為什么:桐山巍峨博大?對!仁者愛山,智者樂水?我還不配此語!桐柏山的情?對呀,濃得化不開的情!

從前,每次回老家,不知為什么,總想走走那段父親走過多次的雞腸山路,F在想想,桐柏山給予我的不正是博大無私的父愛么?

汪洋中的一條船(非投稿人所寫,謝謝)

我一生下來,就有兩只與眾不同的腳,右腳自膝蓋以下,前后左右彎曲,左腳自膝蓋以下突然萎縮,腳板翹上。所以一墮地,媽媽看到我這個“異人”悲慟不已,當場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吩咐助產婆說:“用胎盤壓死他!”因為她想得太多太多了,好認為像我這樣畸形的人,將來怎么走路?怎么謀生呢?村子里那些身體健壯的人都無法謀生,甚至當乞丐去了。

祖父知道了安慰母親說:“一根草,一點露,天無絕人之路。長大后嫁個丈夫,兒孫自有兒孫福!痹瓉硭犲e了,以為是個女孩子。別人告訴他我是一個男孩子,他便兩步并做一步走,跑進房里,將我抱出來。當著大眾面前說:“這是個寶貝,有了他,我們家將會興旺。長大了,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祖父的確把我當做寶貝看待。夜里,因他睡在我們在隔壁,所以總是堅著耳朵聽,生恐媽媽以消極的手段將我餓死。“員仔。T仔!你要給他奶吃!他是個好兒孫啊!”天一亮就的抱著我,在他的房里兜圈子。他最不忍心我哭了,一聽到我哭,就千方百計地敲盆子,敲桌子,扮鬼臉,拼老命地做一些平常不做的動作。

在祖父和媽媽細心照料下,我慢慢地長大,已能替祖父抓癢,替他拿手杖了。但我不能走路。祖父常用竹子讓我抓住,然后牽著我走,我哭,我受不了腳上皮肉的疼痛。

記得有一次,祖父的房子翻修,地基要墊高兩尺。我們十幾個小孩都來幫忙平土。有的蹦,有的跳,小腳像鼓錘,此起彼落。只有我用屁股踏,祖父發(fā)現了,流著淚很激動地說:“寶貝最了不起,你踏的地最平!

我慢慢地爬出祖出祖父的懷抱,爬出祖父的房屋。我爬進字兒童的生活圈,除了受到孩子們的揶揄再投入他的懷里,讓他撫慰外,我像一艘破船,只顧向茫茫的大海駛去!我未曾想到有這么一天他,跌倒了!

是個群狗乳吠的夜里,哥哥告訴媽:祖父從床上跌下去了!第二天晚上我聽到大人們放聲大哭,但沒有一個人肯告訴我他們哭的理由。過了一夜,我發(fā)現祖父躺在廳堂,全身蓋滿白布。我爬了過去想同他講話,二姊強把我背出去。出開葬那一天,我看到門口中央有個棕色的長木箱,大人們爬著繞圈子,我看到媽媽也跟在人后面爬時,“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祖父別了,那時我是個未滿六歲的孩子。走了,一位只有付出而無報酬,只有犧牲而無享受的老農。留下些什么呢?沒有,只留給他一大群兒孫的尊敬與懷念。

“無法治療”

我是北港近郊一個最偏僻的口湖鄉(xiāng)后厝村人。

我小時候,全村只有一百戶。除了兩戶開小店,四戶當乞丐外,其余都是耕田的。

因為我們鄧家歷代務農,識字的人很少,也不知從何時來此定居。只聽爸爸說:“我的祖父是從箔仔寮搬來的。我們祖先本來在福建漳州,有一天出海捕魚,魚船被臺風臺翻了,祖無才泅水到達箔仔寮!

談到我的媽媽,我很想哭,也很愉快。因為雖然不斷地給母親麻煩,使她幾乎悲哀過度而死,但我卻高興由于母親能夠負起撫育我的重擔而超越一般母性的偉大。我為母親的精神感到驕傲。

媽媽姓李名員,是個平凡的鄉(xiāng)下人。一個字也不認識。但她仁慈,和藹,能干。她二十四歲嫁給窮爸爸,到四十四歲時,膝下已有了十二個兒女(我排行第八)。在這大群孩子的折磨下,使她滿臉深溝,老態(tài)龍鐘。在我出生以前,三姐生病了,家貧如洗,無法請醫(yī)生,結果不幸夭折。母親在痛失愛女之余,加上生個“畸形兒”的打擊,其悲痛可想而知。

我是民國三十三年出生的,正是盟機炸臺灣最頻繁的時候。白天母訂要背著我到野外去躲避空襲。她決定,無論如何要醫(yī)治我的身體。不管花多少心血,多少金錢,也要讓我與一般人樣地站起來。不久日本投降了,母親開始背著我到處尋訪名醫(yī)。

有時趴在媽媽背上好幾個小時。她走很遠很遠的路,太陽曬著我們,媽媽背上的汗水濕透我的胸襟。抱著滿懷希望而去,但每位醫(yī)生都同樣的一句話:“是先天性的畸形,現在還沒有辦法治療!笨墒撬齾s不氣餒。她背著我,一家又一家,一村又一村地跑遍附近所有的醫(yī)院。

媽本來每隔一年或兩年就生一個。但我與大妹卻相差了六歲之多。當她腹中懷著“大妹”,背上背著我時,我已經知道害羞。使我難過的是:媽媽每次說明我的出生經過,就會在大家面前痛哭流涕。她經常用她那雙溫暖的手壓住我腿上變曲的部位,企圖弄直它,直到我叫痛。聽說在我嬰兒時期,她也曾用竹片夾過我的腳。但有啥用?誠如郎中所說,天意安排我這樣,不患一種缺陷是養(yǎng)不活。那么,為什么不看開點?

或許媽也悟出這個道理。大妹出生后,她不再背著我到處去求醫(yī)了。不過,她仍然相信一些江湖郎中的話,經常回到她捕魚為業(yè)的娘家去捕海鮮,希望吃魚對我的雙腳幫助。有時人家告訴她,吃什么草藥對骨骼很好,她就到墳場、山邊或海岸去尋找。

她蹲在兩塊磚圍成的“爐”前吹火,等藥罐里的水干到一定分量時才給我喝。有時藥味太苦了,說什么我也不喝,甚至牛脾氣一發(fā),就往地下一摔,摔得粉碎。她只有抱緊我流著淚說:“要不是你的腳這樣長得“不像人”,我也不會讓你吃這些苦藥!

爸爸的名字很土,叫豚批。他和媽媽很相配。不識字,老實,健壯,樂觀進取。爸爸是老大,所以負擔重。八歲時就到外婆家當長工,替舅舅放牛,直到十四歲,才轉到山上去做苦工,割草喂牛。十五歲學制紙,不到二十歲就升為三流手?上C器發(fā)達后,此種技術已經用不上了。

爸爸曾經當過樵夫,做過筑路工人,做過地瓜簽的買賣,所做的都是一些粗活,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壯。我出生時,爸爸正好被日本人徵去修筑飛機場,所以許多人擔心他回來,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會把我丟出去的。但事實卻不然,爸爸不但不嫌棄我,反而比對別的孩子還要照顧得周到。

爸爸和媽媽一樣,懂得許多東西。他知道何時會臺風,何時該播種什么作物,何種天氣會下雨或者下霜。所以鄰居要曬地瓜簽,都來請教他。村中如發(fā)生不愉快的事,都請爸爸調解。

老人與猴子

我和常人一樣。八、九個月的時候就會爬了,只是我爬的歲月很長。母親走到那里,我就爬著跟到那里。到鄰家去時,我就投在她的懷里,讓她抱著去。鄰人要摸我的怪腳,我就把腳藏在母親的大衣里。

有時她到外面去,我就獨個兒低著頭,像野獸,用手和腳爬著。我爬過雨天的泥巴,夏天的熱沙,冬天的嚴霜。爬著!爬著!我數著那些被遺棄的石子、瓦片、木屜……嗅著類便以及各種尸體的臭味。我聽到野孩子追逐的腳步聲,聽到一些父兄勸導子弟,不要欺侮殘廢的可憐人。每當爬得難受時,我便想:“難道我的一生注定要這樣受苦嗎?”

晚上,鄰居的孩子都活活渤渤,蹦蹦跳跳玩捉迷藏。我只好待在他們旁邊,分享他們那份歡笑。偶爾也會默默地爬到草堆旁捕捉那閃閃發(fā)亮的螢火蟲,或爬著追逐天上飛翔的蝙蝠、牛類龜。我們村子中間有個湖,全村的鵝鴨幾乎都在此湖生活。每當傍晚二姊從田里挑著牧草回家,就會帶我到湖邊來。湖水是平靜的。一群群的白鵝,從岸這邊游到岸那邊。幾頭剛從田里回來的水牛,不斷的潛水搖頭。對岸闊葉樹穿梭著歸巢的小鳥,月兒躲在樹梢微笑。當我喊“鵝來!”時,對岸也似有人這樣喊,應聲是那么遙遠。

祖父被人抬走后的一個傍晚,我和媽正在?b倉下撿地瓜簽里的雜物,有個老年人推著一輛腳踏車。車前面載著一只小猴子,后面放著一個小木箱,推到我們的身旁時,將車子放妥。把眼鏡拿下來,一直看著我的腳。我趕快爬到母親背后,抱著她的頸子,深恐被他抓去。

當時那只猴子正拿著一根香蕉吃。香蕉給我的誘惑太大了,老人可能洞穿我的心意,就從小袋里拿出一根香蕉給我,吃完后,我一直看著那只猴子。他穿著一件綠色上衣,紅色裙子,頭上還戴著頂小花帽。我問老伯:“他是人還是猴子?”他說:“你猜!你猜中了,再給你一根香蕉。”實在很難猜,因為我從未見過這種怪物:手上有毛,眼睛紅紅的,卻極像人,也穿人穿的衣服。

我肯定地說“他是人!”他取出一根香蕉來給我。我很得意,以為猜中了,想不到等我吃了香蕉,他才說“你猜錯了,他是一只猴子。照理他應該是人才對,因為他很伶俐!

他和媽媽講了許多話,我只記得媽媽告訴他,我爸爸不在家,要到晚上才回來。他一直坐在?b倉旁的竹椅上。晚飯就在我家吃的,吃飯時,他告訴爸爸:“像他這種人,最好讓他在外面奔跑奔跑,或許更有幫助……”我看到爸爸點點頭。

那晚,我很早上床。當我迷迷糊糊之際,母親推門進來,好像滿腔的話要告訴我。但她突然把身子轉過去。我叫了出來:“媽,你在哭嗎?不要哭啦!”我最怕媽媽哭了。媽媽流淚,我的心就很疼。她幫我蓋上被單,急忙地離去了。

我醒來時,一切都變了。天花板是那么潔白,墻壁貼滿美麗的圖畫。有西瓜、香蕉、人頭、風景,都是維妙維肖。這是什么地方呢?我一看,身邊竟躺著昨天那位老人。那猴子也正睡在老人的身邊。我想:我是被他偷抱來呢?還是父母將我送給他?聽姊姊說,有一種摸頭盧的人,他們用手往孩子頭上一摸,小孩子就會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們走。最后,走到適當的場所,就把小孩的心肝挖出來。想到這里,我驚惶失措地大聲號哭。他醒來了,很溫和地說:“乖孩子!別哭!我會買許多好東西給你吃,許多新衣服給你穿,還要教你念書,寫字……”

我搖搖頭喊:“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媽媽!”

他笑著說“你瞧!連我們的麗麗都在學你?”我看看那猴子,果真把兩只發(fā)毛的手左右擺動,頭也在不斷地搖著,我差一點笑出來。

流浪江湖

他用種種的方法,使我忘了家,使我喜歡跟他一道兒去賣藥。首先那幾個夜里,我一直沒有睡好。后來,由于趙老伯的確很疼我,麗麗也有人性,所以我認命了。

這天,他把袋子、箱子、手杖等器具放在車上,再抱我坐在箱子上。然后載著我們,經過一片綠油油的田野,來到一個桑竹密布的鄉(xiāng)村。我們在一棵榕樹下停下來。把箱子擺在樹干旁,我坐在箱子邊,他用手杖敲著鑼。不久,觀眾三三兩兩地圍攏來。小孩子拉著大人的手,戴斗笠的農夫,三五成群。

節(jié)目開始,我打鼓,他說了幾句開場白后,就和麗麗跳起舞來了。接著跳繩子,猴子的舉動,老人的滑稽相,使大家笑得腰都直不起來。那次我也上場表演一下倒立走,變了一套生疏的魔術。

演完,老人取出一根香煙給猴子,他坐在凳子上猛吸著。煙霧還不斷地由他的鼻孔里冒出來。大家拍手,吶喊,吹口哨,簡直驚天動地。他趁此高潮,令麗麗捧出一個盤子,一搖一擺地走到觀眾面前,我看到似雨的錢落在盤子上,一盤又一盤地裝滿一袋子。最后老人把那頂黑色的大禮帽脫下來,鞠躬說:“謝謝!謝謝大家!現在為了答謝諸位,我們再要麗麗表演一場精采絕倫特技!

說完,他推出輛獨輪車,麗麗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坐定后,老伯輕輕一推。他小心地踩著板,用屁股來控制轉變。這項表演,真把大家駭得目瞪口呆。繞了幾周后,他從車子上跳下來,眼睛不斷地東張西望?赡芤舱艘粯樱谙硎苤ūM心血所得來的成果吧?我也由衷地佩服這只猴子,更體會到天下無難事的道理,只要勤學,猴子都能騎獨輪車,何況萬物之靈呢?表演將完時,趙老伯要我打開箱子,拿出那些貼有猴子標識的'瓶子。一拿出來,大家你一瓶我一瓶地搶購著。散場后,老伯很是高興,摸摸我的頭說:“很成功!走吧!我?guī)阗I新衣服!庇谑撬d我去一家百貨店。

那百貨店是我從未見過的,里面衣服應有盡有。他替我買了一套綠色長袖的,另一套是棕色的。除了買衣服,吃飯外,他還買了幾本書:一本是人生必讀,一本是牛郎織女,三集梁祝,二集陳三五娘。還有一本是漢文讀本。

天黑了,我照舊坐在箱子上,讓他推到一間很漂亮的瓦屋。在我家鄉(xiāng),除非最有錢的人,否則住不起這種用磚頭蓋成的房子。就拿我家來說吧,我家有五間茅屋,都是用茅草蓋成的,墻壁是由糞土刷成的。每逢下雨,房里就像屋外一樣濕漉漉的,媽媽就命哥哥或姊姊到廚房搬盆子或大碗來接水。

那晚,吃得很好,有雞腿、豬肉,還有很多我不曾吃過的東西。離家后,那晚吃得最飽。

兩個新交

經過數日的休息后,我們又開始流浪了,趙老伯教我更多的魔術,更多的民謠,也教我不少的功課、俗語,又教我一樣新鮮的玩意拉胡琴。

我和老伯走江湖已逾十三個月了。此其間,因他不肯放輪地帶著我浪跡天涯,受風吹雨打,受小孩們的譏笑、揶揄,所以我曾恨過他,也曾偷偷地想溜回家。然而,他讓我得到許許多多的智慧,學到好幾樣技藝。他可以說是我的啟蒙恩師。我的人生觀和他有密切關系。他是開朗的,仁慈的,了解世故,熟悉人間冷暖的。

有一晚,他心血來潮地吟哦了好一會,其中如:“黃河自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好句子。第二天是重陽節(jié)。我們在廟前一棵大樹下排場。有一阿飛走進場來,小聲向老伯說:“有錢嗎?拿幾十塊來吃飯吧!”

老伯告訴他:“剛剛排下去,尚未賺到錢,等一下吧!”他臉上變得很難看,兇狠狠地喝道:“好!那請你即時離開這里,吃水果都沒有拜樹頭!

這句話表示,他是此地的“地頭蛇”,要排在這里賺錢,先要“孝敬”他。但趙老伯也是硬漢,怎肯吃虧?結果動起武來了,兩人扭成一團,我嚇得嚎啕在哭。最后來了幾個軍人,把他們帶走了。

臨走時,老伯一再告訴我,不必怕,不久就會回來的,可是我在那里足足等了三晝夜,卻毫無他的人影。幸好袋子里還有些錢,餓的時候,就爬到小攤上吃面,晚上累了,就在廟宇里睡覺。

第四天,老伯還沒有下落,我越來越惶恐。心想袋里的錢如用光了,怎么辦呢?突然我想到學老伯,繼續(xù)演戲賺錢。

那天中午,我和麗麗繼續(xù)在那棵大樹下排場。觀眾也很多,他們都很同情我,銅幣像雪花般落下來。正高興有那么多錢時,前面突然發(fā)生了一場大火,觀眾都跑去救火了。然而卻有兩個壯漢沒走,很熱心地過來幫忙我們收拾金錢。收完后,趁我收拾其他道具時,他們開溜了。

當時我無助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老伯被帶走了,錢也被竊光了,只剩下猴子一只,獨輪車一輛。我疲倦地打起瞌睡來了,朦朧中,前面突然出現兩位賣雜貨的婦女。較年輕的那位正挑著一擔籃子,來到我身旁時,將扁擔一橫,兩人坐在扁擔上休息。見到我問:“你的腳是天生的嗎?”

我無力地點點頭,經她一問,我又哭了。我把失竊和趙老伯被帶走的經過告訴她們。

較年輕的那位,思索了一下說:“干脆和我們走吧!”她們把所賣的梳子、色線、鈕扣、頭由及一切日用的裝飾品,全部放在一籃,猴子也放在那頭。我則從在另一頭。他們兩個人輪流挑著我們。一村又一村,一個角落又一個角落去表演,去叫賣。

自從離開了趙老伯,我的心神一直不愉快,對我來未來也不敢多想。還好那兩位婦人(我就叫她們做大伯媽和二伯媽)對我很不錯。吃穿不愁,只是她們也是鄉(xiāng)下人,土土的。一不如意,兩人就吵嘴,甚至互相揪頭發(fā)。不過和好的時候,買魚買肉,吃得眉開眼笑。

我們跟她們流浪以來,只由我和麗麗表演。還真不錯。生意雖不能像從前那么好,仍然可以過得去?墒呛镁安怀#詮淖叩侥车,收入突然下降,傳說正流行著一種疾病。我們立即搬到另一個村莊,那里知道越轉越糟糕,最后連大伯媽也被傳染到了。生意很差,沒辦法只好將獨輪車變賣來請醫(yī)生,才把她的病治好。然而,觀眾越來越少,最后不得不離開那厄運的村莊。

路上我一直默默地想著,到了另一村莊后,一定可以和以前一樣銅幣像雨一般地掉下來?墒菑拇蹇谝恢眴柋榱苏麄村子,沒有一家肯把空屋暫借我們過夜的。莫可奈何,只好找到廟宇來,隨便在廟后的劃堆歇了下來。我們發(fā)現有一群乞丐也背著菜籠、樂器、飯囊停在那兒,準備過夜。

他們有的臭頭,有的爛腳。還有一些生皰流膿,真是臭氣沖天。加上草堆很臟,蚊子很多,渾身被抓得浮腫,實在觀受。

好不容易才捱過那痛苦的一夜。公雞叫了,我們整理行裝。剛離開村莊不久,遠處傳來一陣“抓賊”的喊聲。望去,一群乞丐正朝著我們趕來。有的拿扁擔,有的拿棍子。一追上,不分青紅皂白翻著籃子,說我們偷他們的東西。他們在猴子的綠衣中找到了兩塊五角錢,以及一些食物。所以他們更加放肆,搶著籃內的日用品。有些人還用棍子打麗麗。

二伯媽火了,抽出扁擔,盡平生之力,朝一個大漢的手臂劈下去。只聽得“唉唷”一聲,大漢的手已經動彈不得了。有個乞丐婆像瘋婦般拿起大磚頭,向二伯媽投來,不偏不倚地打中她的要害,哀叫一聲,二伯媽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了。鬧事的乞丐們見情形不對,個個抱頭鼠竄,消失得無影蹤。

坎坷之路

二伯媽死后,大伯媽說我是個不吉利的人。她想到趙老伯的被抓,二伯媽的非命,她突然對冷淡起來?赡芤驗檫@個緣故,一天夜里,她把我遺棄了。

當我夢醒時,忽然發(fā)現大伯媽不在了,我慌了。還好在寂莫無助的時候,麗麗來了。我抱著他大哭一場。眼前的那條路,荒無一片。

天是昏暗的,風是冰涼的。那條路好像很少人走過似的,上面長滿了針也似的草尖,爬在上面,手腳都刺得紅種、滴血。爬著!爬著!天已黑了。我爬進稻田里,找些稻草,在路旁做了一個窩,和麗麗躺在窩里。

晚風吹來,有點冷,把身子縮成一團,拉一拉缺扣的衣衫。肚子開始餓了,從昨天到現在,只吃過一次。想到被抓的趙老伯,被擊死的二伯媽,以及在家的父母。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傷,痛哭流涕起來。麗麗瞪大眼睛,拉著我的手,充滿安慰的表情!包S河自有澄清日”,難道上天要考驗我嗎?輾轉反側地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才含淚睡去。

太陽出來了,麗麗揉揉紅冬冬的眼睛,像孩子般坐在地上撒賴。我知道他一定是餓了,這有什么辦法呢?離村莊那么遙遠,路兩旁,盡是一望無際收割完的稻田。吃什么呢?反正餓著肚子等奇跡出現,不如爬向前去!我拉著麗麗的手說:“我們繼續(xù)走吧!前面有好吃的哩!”露水沾滿雙手和兩腳,草尖不斷地刺著皮膚。肚子越來越餓,餓得幾乎走不動了,忽然我看到麗麗在吃青草。抽幾根塞進口中,硬梆梆的葉子,粗糙、苦澀,尚未吞下去,反芻般地嘔了出來。爬近稻田,探頭入田溝,吸了幾口污水。

后來我發(fā)現有一種草根比較甜,所以我就嚼這種草根來過活。嚼草根,喝臟水,可能營養(yǎng)不良,我連白天也昏昏欲睡。有一天,我渾身無力,再也爬不動了,軟綿綿地趴在地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一看,麗麗不見了。

我焦急萬分,拼命喊“麗麗!”“麗麗!”遼闊的田間,遙遠的村莊,我的喊聲消失在無際的彼方。麗麗好里去了呢?他餓死了嗎?可憐的同伴,要是他死了,我能活下去嗎?從模糊的視線中,突然發(fā)現前頭來了一團黑影,是麗麗!他正朝這邊走來,手上還拿著兩個地瓜。我接過地瓜,連皮都來不及剝,就狼吞虎咽地啃起來。吃完,我的精神百倍,因為除了肚子不再那么空虛以外,我深信前面有食物。

繼續(xù)前進。他走在前面,走得很快。最后我們果真來到有地瓜的地方,麗麗挖地瓜的手法相當熟練,一下子就挖了一條。不久不又遇到了花生田。有地瓜,有花生吃,對于生的信心更加堅強了。

也不知道遭過多少寒夜暴風雨的襲擊,有一天傍晚,我突然發(fā)現路盡頭的茂密森林上,浮升著裊裊炊煙。我抱著麗麗大跳起來!村子!于是我們加快了腳步,向叢林那邊邁進。

吃多了生地瓜和花生,肚子開始下痢了。力氣也頓時大減,口干喉渴。我不停地用舌頭舐著嘴唇,要是再過兩天這種生活,我非渴死不成啦!一步比一步難爬,望望村子,眼看就要看到了,卻好像越爬越遠。

最后我爬到一個大池塘,滾進水塘,好像一口氣要把所有的水喝光似的。正當要爬起來時,手腳都不合作了。于是索性趴在岸邊休息。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突然感到一陣戲痛,一塊呢土狠狠地打在我的背上,原來是岸上的小孩子丟的。他們見到我用力撐起來,嚇得到處亂跑,邊跑邊喊:“鬼來了!鬼來了!”等我掙扎上岸時,他們才慢慢圍過來,問這問那。

其中有一個問:“這只猴子是你的嗎?他剛才到我們的果園偷香蕉吃,被我們趕來的!

遠方來了位美麗的中年婦人,她是來喚他的孩子回去的。她見到我時,嚇了一跳說:“可憐的孩子,你怎么這樣狼狽呢?”

我把過去的往事說了一遍,她馬上帶我去她家,并要她女兒汲水給我洗臉。吃一頓十多天來未曾吃過的午餐后,她燒了一大盆熱水給我沐浴,又帶我去理發(fā),買新衣服。

晚上,她的孩子帶了一大堆水果來,麗麗和我吃得眉開眼笑。他們一直看著麗麗吃香蕉。那女孩大約十歲,比我長三歲,留著長辮子,綁著兩條紅絲帶,笑起來更美,她用手勢達意,是個啞巴。

我住在她家,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月了。有一天,他們村子大拜拜。親戚都來了,乞丐也從遙遠的地方聞聲而至。正當我們在庭院玩耍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乞丐婆,一見到乞丐我就想溜,她卻叫住我。我仔細一看,才知道是我們村上的那個乞丐婆。見了她,我想:我可以回家了。立即爬回廚房把這事告訴那婦人,等她忙完后跑出來時,那乞丐婆已經走了。為了找那乞丐,她背著我沿門挨戶去追尋。最后才在一戶人家的門口找到了。

那婦人請她帶我回家,她答應了。那時我?guī)缀醢l(fā)狂地叫著,我就要回家了!我不得不和麗麗分別了。我和他共患難共生活幾近一年半,突然要分離,怎不叫我心酸呢?所以那天晚上,我抱著他的脖子大哭。雖然創(chuàng)只猴子,但有多少人可以和他相比?草草吃過早飯,我們一起來到車站。她抱我上了火車,隨后掏出一把鈔票給我。

火車開了,我望著月臺那邊,麗麗站在女孩及男孩中間,不斷地向我揮手。我的心一陣痛楚,兩行熱淚沿著臉頰滑了下來。

田間生活

我離家一年半了,在這段時間媽媽又生了兩個孩子,家境比以前更窮。我雖然高興又回家了,但是很想念趙老伯和麗麗。每當我爬到村口,總會被一大群野孩子作弄。他們往往用腳踏著我彎曲的右腳,甚至合力將我抬起來繞圓圈。受到幾次打擊后,我不再爬出去了。

我們在幾里外有一塊地,我一直吵著母親,請求她讓我到田間去養(yǎng)雞。我需要有個自力更生的環(huán)境。我差不多八歲了,我不原見到那些充滿憐憫的眼光。

后來,正好我一個親戚搬家了,留下了幾牛車的柱子、木板、家具。其中還有一張紅色的小床。哥哥們用這些舊木板替我釘了間大雞舍。五哥則把我背到田間去。

母親一直不放心我的生活,結果十三歲的五哥自告奮勇地來和我一起住在田野。我屋后面有一條排水溝,這條溝一直延伸到甘蔗園里面。小雞沿著這條溝到遙遠的那邊去覓食。離草寮約三里處,有一個長滿雜劃的沙侖。聽說那是用來埋死人的。更說有鬼怪從那里出來嚇人。除了那些迷途者來問路外,遼闊的田野就只有我們兄弟倆了。

本來小雞遇到老鷹,都會迅速地藏到甘蔗園里,但自從甘蔗被砍過完后,小雞沒處躲了。老鷹在天空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小雞。一看到就沖向地面來。有一次天上忽然來了一只大老鷹,一大群小雞飛也似地鉆進母雞的翅膀下?墒怯幸恢恍‰u因為斷了一只腳,來不及逃跑。老鷹直向地面俯沖,我嚇得嚎啕大哭。五哥趕回來,當他知道我為什么大哭,很是生氣。他認為:哭是一種博取別人同情的行為。是懦弱的表現。從那次以后,不管遇到如何困難的事情或痛苦,我都沒有再哭過。

由于我家經濟很拮據,所以一到田間,除了油鹽外,全部生活物質都要靠我們自己去攝取去生產。

那段日子里,在太陽未出來之前,當第一道曙光由壁洞身進來時,五哥就喚志我去撿田螺了。露水沾在我的手上腳上,甚至睫毛上。直到東山的太陽爬上來,才帶著滿壺的田螺回家。

每當農家采花生,收地瓜,收番豆,割稻時,我們就帶著籃子去撿拾。每次去撿拾時,都由五哥背籃子,有時路上遇到大溝或大缺口,他還要負責背我過去。但他不曾埋怨過。

一天,三哥結婚了。五哥不肯錯過這個好機會,所以早就回家去了,田間只留下我一人。

時間就在等待中過去。次日的黃昏已經來臨了。五哥可能把我忘了,否則怎么還不來?不覺鼻子酸酸的。正在此時,小徑上忽有一團黑影緩緩而來。那不就是五哥嗎?他提著一個草籠。

五哥老遠就問:“你哭了沒有?”

“沒有”

“那好,男孩子是不應該隨便哭的!

“我們家熱鬧嗎?”

“太熱鬧了。外祖父、大舅、二舅、四舅,還有姑媽,幾乎所有的親戚都來了。”

他一面說,一面打開籠子。里面放滿了雞肉、豬肉、魷魚……我太高興了。自從離家后,已快兩年了,從來就沒有吃過這么好的食物。五哥說:“親戚們都在向媽打聽:“聽說你生了一個怪腳的孩子,他到那里去了呢?””

“媽媽怎么回答的呢?”

“她說你已經成了隱士,家都不要了!

臺風

光陰似箭,新年到了。我住在田間已經兩年,我得到了些什么?忽然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一個殘腳的人,將來要怎么辦呢?

五哥生病回家去了,由四哥代替和我作伴。他來了不久又回去了。

那生活重擔撿花生,撿地瓜,撿田螺,撿干柴等等工作,都落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承受了這種種的挑戰(zhàn)。

每逢農人采收花生的時候,我就將小籃子吊在脖子上,爬著去撿花生。撿地瓜時大家都荷鋤頭去,但我不能,最多只能“咬”一把短刀去。盛地瓜的籃子太大了,吊在脖子上會碰地,根本無法行動。只有把籃子托在手上,暫時站起來,用力向前拋去,然后爬去起來再拋。如此反覆拋爬一直到目的地為止。只要不怕胼手胝足,每天撿一籃子地瓜也是不難的;@子滿了,我找一些瓜藤或茅草綁住籃子拖回家,但每次到家,總是筋疲力盡,遍體鱗傷。

我要汲水時,就用麻繩綁住鉛桶的兩耳,吊在脖子上。每爬一步,鉛桶就擺動一下,繩子跟著動,猶如鋸子般鋸著我的脖子。往往血還沿著繩子流下來。他人能把水缸注滿,我也能。母親!您知道嗎?您的殘廢兒子,不是弱者,更不是無能的人。

每當所有的地瓜、花生都收獲完了,我就吃著過去所儲存下來的地瓜簽。那時我在屋旁種了數棵絲瓜和南瓜,而且還在溝邊開墾了一小塊土地來種蔥、空心菜和茄子,以及一些比較容易生長的蔬菜。沒有菜時,我就到溝里捕小魚,或到水里捉水鴨挖泥鰍。下了一陣大雨后,我就吊著小茶壺去撿鴨母螺子(小螺子)。有蝗蟲的季節(jié),我會用網去捕捉他們。將他的翅膀取下來。放進油鍋里炸,真是香甜可口,比金龜子還要好吃。

田間的生活雖然寂寞、艱苦,但我樂觀奮斗,將所有的障礙一一克服了。所以我的家人認為,我可以這樣度過一生。

第三年的夏季,有一天氣候突然變壞。天上烏云密布,雞群一直無意入巢休息,聽說這是臺風來臨的前奏。我趕快用大繩子將茅屋系在旁邊的鳳凰木上,并且把雞鴨關好。入夜不久,風越吹越大,屋前的樹木開始動搖了,屋上也開始吱吱作響,突然屋頂的茅草被翻掉了一撮,雨水從上面飄進來,忽然又一聲巨響,雞群拼命地叫著。我想一定是雞舍蓋掀掉了。又一陣巨風來,屋頂上的茅草被掀掉了,強風搖撼著草寮。我坐在床上,就像坐在搖籃里。外面倒塌聲頻頻傳來,雨從上面沖下,我不得已只好將一件舊蓑衣拿來頂在頭上,依偎著較牢的那片墻壁。

狂風暴雨,越來越急,冰冷得使我的牙齒不斷地互碰著,我在微弱的曙光下,看到小雞被水沖走了。雨一陣比一陣大,水開始上漲,當漲到我的胯下時,我不敢再站在屋詹下了。爬到屋頂上去。

天亮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所有農作物都淹沒了。我攀著樹,爬了上去,坐在樹干相交處。不久傾斜的墻壁不支了,拍啦一聲倒下去。一些攀附其上的雞群,全部落進水中,最后一只只被洪水給沖走了。

水不斷地上漲,最后連我所坐的樹干也浸水了。我驚惶失措地大喊大叫。我想這次是死定了。

但千萬沒想到就在這時個五哥和爸爸由西邊駕著一片木板搖搖晃晃而來。不知怎的,當父兄趕到時,我竟抽泣得連講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爸爸含著熱淚把我從樹上抱到木板上,五哥掏出了預藏的一些干糧給我吃。

那天下午,雨漸漸少了,傍晚太陽也微露光芒。水退得差不多了,爸爸就叫五哥先回家,他要暫時留在那里抓牲畜。經過無數次掙扎冒險跌跤,五哥終于將我送回家。

母親提著煤油燈出來,一見到我們,手中的煤油燈往地上一摔,把我們擁得緊緊地說:“今后無論如何,再也不讓你們去過那種非人的生活了!

處罰

回家后,我天天有幫著母親煮飯洗衣服,以及照顧弟妹們。偶爾我也跟二姊或四哥去放牛或割牧草。他們很不喜歡我去,因為經常有人會在我的后面指指點點。

我總不能老是守在母親身旁呀。有一天,我獨自爬出門去,那時有許多小孩跟在我后面。等我爬出村子時,那群小孩就用一條繩子橫在前面,不許我爬過去,我不管他們,硬穿過繩子。他們一齊將我抱住,然后打我,我掙脫了他們,拾起瓦片,向一個叫阿勝的臉甩過去,結果他慘叫一聲,雙手掩住眼睛,鮮血從他的手指間流出來。

那群小孩一窩蜂地跑到阿勝家去告訴他的母親,我爬到一間廁所里藏起來。突然聽到有人敲門,我嚇得幾乎要沖到毛坑去。外面的人開腔了:“跛腳!你別躲,快出來,否則要用火把你燒死!辈坏靡眩缓米叱鰜。阿勝的媽媽半拉半拖將我拖到家,向我母親告狀:“你這孩子,用瓦片把阿勝的眼睛打出來了,看要怎么辦?”

媽媽過去看看阿勝的眼睛,見到他手上的鮮血急地說:“你趕快送他去醫(yī)院,一切費用由我們負擔……”她說:“這孩子應該教訓教訓!”

母親抽出一枝掃帚上的竹子,向我屁股猛抽著,然后再把我吊起來鞭打。她從來不曾吊著孩子打的,我竟讓母親生氣這種地步,流下了淚水,她罵我:“你已快十歲了,還不知好歹!焙髞韹鹉竵砹,才把我放下來。母親指著我罵道:“滾出去!永遠不要再回來!”

別人遺棄我還不要緊,但母親不要我,叫我怎能忍受?想到此,我真的爬出去了,來到豬圈旁的草堆下,不許回家,那要我去那里呢?媽媽為什么也不了解我?難道被人家打死了都不能反抗嗎?我又想起了田間,那里是多么和平,安寧。那邊的太陽、風、山影,都是那么令人懷念。再去過那雖艱苦卻甜蜜的野居生活吧?想著想著,我竟蜷在草堆下睡著了。

我被一陣抽泣聲吵醒,睜眼一看,正是母親在流淚。她說:“我兒!”她悲傷得幾乎接不下去,“你走后,阿興告訴我,你受辱的經過,而且阿勝根本就沒什么大傷,只不過是眉毛上破點皮而已。”說完,母親蹲下來,將我背了回去。

一個夏日的黃昏,爸爸帶了個老師進來。他是附近一間小學校的教員,來調查我是不是真的不能上學,父親指著我的腳說:“腳這個樣子,走路都得爬,怎么能去上學呢?”接著又說:“要是學?献屗乃薜脑挕

那位教師未等爸爸解釋完畢,就搖搖頭說:“你這樣,要讀書實在沒有辦法。”說完就走了。握緊拳頭,我心里吶喊著:“我要上學!我要念書!我要和常一樣天天去學校。”

有一天,鄰居阿興背我去學校玩。有一位吳麗卿老師問我喜歡讀書?我一一告訴她。她臨時在黑板上書了畫了五個注音符號給我念,她教過一遍,我已經全會了。她又加了十個注意音符號,仍然一教就會。不到一小時,我竟然學會了所有的國音字母。她說道:“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奇才,今年學期開始,就來注冊好嗎?”

入學的日子終于來臨了,我抱著一顆興奮的心,毅然決然爬進學校之門。將書本用包布包著,然后綁在腰際,沿著人少的道路爬去上學,每次遇到生人,我就暫時站起來,等他們那些奇異的眼光消失了,才再趴下繼續(xù)爬。當時幫我最多的,要算是石昆了。他常替我拿書包及踢去前面的硬物,讓我方便爬行。遇有狂風暴雨時,母親會從老遠的家來背我回去。

有一天,我竟不知不覺地要求爸爸為我買一輛自行車。

嬸母聽到了。她帶著嘲笑的口氣說:“你跛腳獨蹄的,用什么去騎呢?”在場在人都笑了。爸爸卻認真的說:“只要你能得到全班第一名,我就買一輛給你。”

模范生

到了冬天,我在班上每一個科目都是第一名,一個黃昏,爸爸果真為我買了一輛自行車。雖然輪胎是用大舊輪胎接的,骨架也是舊的,但我覺得它漂亮,因為它就要變成我的腳了,嬸母把我抱上車去,幫我扶著,我的腳太短了,連這二十寸不到的小車都?]不上。

嬸母神氣活現地說:“早就說過了,不能騎就是不能騎!蔽倚奶煤軈柡。但我仍然相信,只要我勤加練習必定可以騎的!

從此四哥和五哥就幫我推車子,教我如何持手架梯。摔過一次又一次,甚至不小心沖進池塘里,引得所有大小觀眾拍手叫好。跌倒了,爬起來!仍然繼續(xù)前進。

寒假快結束了,但我的希望還無法實現,左腳一點也?]不上,右腳雖勉強可以踏板,卻要等它自動轉上來,往往要摔下來。后來四哥把后面的齒輪釘死了,踏板跟著車輪轉,再也不愁踏板“一去不返”了。終于我學會了騎車。

開學那天,我騎著車在馬路上馳騁。

國小二年級的下期,有一個早晨,我依照往常一樣,站在窗下的椅子上,趴在窗口,眼睜睜看著大家進操場。臺上站著陳校長。他頒發(fā)獎品,當頒發(fā)到我們低年級時,我看到班長出去領獎,校長送給她一個很大的獎品,班長進來時,把獎品推給我:“這是你的獎品!蔽也痖_一看,是一個精制的書包,書包外面有三個大字“模范生”。許多同學都圍著我向我拉手道賀。背著“模范生”的書包是多么神氣?模范生不但要學問好,品行好,舉止行動都要好。

最使我難忘的教師,要算是我的四年級級任老師李守孔先生了。記得開學那一天,他站在講臺上第一句話便問:“班上誰的成績最好?”同學們都指向我說:“鄧豐喜最好!

他說:“那么就請他當班長吧!”

我急得有如熱鍋中的螞蟻,羞怯地說:“老師……我……我不能!

他向我這邊走過來,當他看清了我彎曲的腳時,我以為他會改變剛才的宣布,但他堅定地說:“能的,別人能做的,你也一定能做。”

于是我抑制害羞的心理,天天喊口令,排隊,帶班上操場。

自修課的時候,他常叫我到黑板上去寫一些造句或解釋給同學們抄。他是知道我?]不上黑板的,卻要我“站”在藤椅上,讓我抬著頭,舉著手艱苦地完成工作。有一天傍晚,當我正在受這種磨練時,被站在門口的師母吳老師知道了,老師被她痛斥了一頓,認為他對我太過虐待。老師卻說:“讓我訓練他和一般人一樣吧!”

一個暴風雨的晚上,媽媽冒風雨來背我回家,我堅決不讓她背。因為我趴在母親身上,較自己行走還要酸楚幾千倍,所以我任性地“跑”了。我們母子邊呼邊逐,邊應邊跑地穿過校園。

級任老師正好撐著傘在井旁洗腳,一切情形都知道了。他很激動地說:“從明天起,你就搬來和我們住在一起吧!”

從此我住進了他家。在那段日子里,他教我背四書,寫日記,功課之余,還要我勞動。他知道我在田間養(yǎng)過雞種過菜,也就在宿舍后面辟了一個菜園,每日晨昏,在那兒松土、澆水、拔草。有時候,我很惱他,有些工作他不請那些好腳的人做,偏偏要我這走路不方便的做。

后來他告訴我:“你不要存有差人一等的想法,別人能做的,你一定也要能做,就是別人不能做的,你也應該想辦法去做!

他只教了一年就調走了。臨別時他吩咐我每星期寫一篇作文,每兩個禮拜一封信。最后撫摸我的頭說:“要勇往直前!不要向環(huán)境低頭,知道嗎?”

別后他曾在給我的來信中寫著:“孔子困厄補作春秋,左丘失明始有左傳,孫子臏足及修兵書,司馬受刑而作史記,古今中外身殘而功成者,比比皆是。愿你發(fā)揮你的天賦,自強不息!

“你考取了!”

大家對于升學,除了金錢以外,可以說沒有什么值得煩惱的。我卻不同,除了沒有錢外,還有身體上的條件。我不下百次地請教人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搖頭說:“身體有缺陷,尤其像你雙腳畸形,不能考初中!辈荒苌龑W,要我做什么呢?

畢業(yè)后的一個早晨,我回學校參加考試補習班,有位高農學生坐在老師的藤椅上,瞥見我說:“嘿!嘿!你為什么要來呢?”未等我開腔,他又接著說:“如果是增加自己的知識則可,若想外面參加考試,那你就錯了!

站在我旁邊的同學忿忿地說:“你怎么知道他不能考呢?”

他更得意了:“如果他能考初中的話,你們可以用剪刀把我的耳朵剪掉!

媽媽也聽到好多人說:“不能考!倍壹依镉帜貌怀鲅a習費,所以她叫我跟四哥學習焊鉛桶。工作地點是在市場里。當時我們全部財產只有兩根大鐵管,一箱工具,一座小爐子,幾瓶鹽酸及一大堆舊鉛桶。當時床是用兩張椅子拼成的。我常常在夜里夢見繼續(xù)到城里去念書。

有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李老師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鄧豐喜!你怎么沒有去參加課外輔導課呢?”我把不能考的事告訴他。

他說:“不要輕易聽信別人的話,就是真的不能考,多讀點書,對你也并無不利!蔽以侔堰@絲希望稟報父母,母親也只好再去借貸讓我繼續(xù)參加課外輔導課!包S金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只剩下幾天就要報名考試了,還有希望錄取嗎?根本上是能不能參加考試?投考那一天,北港初中的蘇本煌校長說:“身體上的缺陷沒有關系,只要成績好就行了!甭犃诵W校長轉告我的這些話時,我拉著他的手吶喊。

自從考完試后,像等待判刑的人犯一樣,一天等過天,好不容易才等到放榜的日子。那是個清新的早晨,我坐在樹干上做夢,有位石老師拿著一份報紙向我這邊走來,微笑說:“鄧豐喜!恭喜恭喜!你考取了!”他攤開報紙給我看。全校只錄取五名。

但家里是不是能供給我的費用呢?媽媽本來就是個刻苦勤儉的人,木桶壞了自己修補,掃帚壞了就用稻草填補起來。篩、籮、簸箕、筷子都自己做自己修理。現在加上哥哥們都當兵去,盡管媽媽如此節(jié)儉,仍然入不敷出。我趁著漫長暑假做些小生意,賣糖果、冰棒、氣球、木偶等兒童玩具,到注冊時,我已賺了兩百多元。媽媽再把飼養(yǎng)數年的母羊賣掉,才湊足了一千多塊,讓我?guī)У奖备廴プ浴?/p>

中學生活

我離開安寧純樸的故鄉(xiāng),寄居嘈雜的北港。開學后,我和一位同學合租一間古屋。這間古屋,聽說是清代的建筑物,墻角、門楣、都是畫棟雕梁,雖然很古老凄涼,但頗寬闊清靜。從我們的房間看出去,就是一個荒蕪的花園,還有一間破墟,墟里養(yǎng)了幾只肥豬。

我念初中二年級時,叔叔的工廠歇業(yè)了,三哥也從此就沒有工作做,家人對我的費用早已捉襟見肘,如今更形困難,每次回家要錢,媽媽就得變賣一些家禽家畜。如果沒有畜生可賣,就要沿門挨戶去借貸。有一次,伙食費到期了。媽媽說:“現在正好遇到收稅期,大家的錢都繳了稅,借也沒有地方借!焙髞韹寢屜氲揭粋最沒有辦法的辦法將七弟所養(yǎng)的小雞賣掉。

我想自力更生,以半工半讀的方式來完成學業(yè)。每天一放學,我就到處去求職。電器行、鐘表店、照相館、銀樓……都進去恭恭敬敬地問:“老板!你們這里需要學徒嗎?”“不需要”這句話最常聽到的。

為了考高中,我更是煩惱,因為一般人認為,高中有軍訓,有體育,這兩乎不及格,不能長級!吧龑W”再度困擾著我思緒。后來我大膽地寫信去商工日報的“讀者服務欄”請教。省政府教育廳解釋:跛腳能走路,可以考高中。

考取后我被編到最好的一班。體育老師,軍訓教官都特別準許我不必參加激烈的活動。每逢寒暑假,我都回家去撿花生、撿豆、抓鳥或泥鰍來賣:或在路口攤子賣檳榔、冰水或玩具?墒羌倨谝粷M,往往仍然需要家人補助,方可注冊。

一天,教務主任通知我到校長室去會見中華日報的陶記者。他問了我很多問題,然后又叫我?guī)兔弊油麄円积R下樓。他叫我騎車子,他站在校門口拍照片,他說:“我想發(fā)表你的故事,對此我有兩個主旨:第一就是給社會上那些不幸的兒童做榜樣。第二就是徵求醫(yī)學界人士,請他們替你裝義肢!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學期結束了,但報上仍然沒有發(fā)表我的消息。高三下學期,調來一位戴博文校長,他是偉大仁慈的教育家,每天早自修及晚自修,都要親到教室來巡視好幾次。

有一天,他叫我到他的辦公室,溫和地說:“我每次從走廊經過時,都看到你跑在黑板前面寫字,這樣一定很苦吧?”

“不會的,已經習慣了!

他又說:“假若有人能替你裝義肢,你肯接受動手術嗎?”

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才好,他說:“經濟方面我們可以請求社會人士幫忙。如能找到醫(yī)生,我一定讓你和大家一樣的站起來。事情還沒有做以前,可不要讓別人知道。”

我心里充滿數年來所沒有的興奮。

“黃河自有澄清日”

畢業(yè)考試成績公布后,我決定不參加畢業(yè)典禮。五哥已經結了婚,住在民雄山上,我預備去五哥處準備功課。到山上后兩天的一個晚上,幾個小孩跑到山上來,大哥三哥四哥都來了,興奮地對大家說:“前天和昨天的中華日報,都刊登鄧豐喜的消息,有許多人愿幫助豐喜完成大學學業(yè),還說他們準備明天要到學?此袁F在我們來載他回去……”

哥哥背我下了山,坐在三輪車上,駛出山麓,細雨??鰨?還繕椒绱道矗?逼嗣婕眨?沽溝。硻n普趙誚畔碌幕仆遼希?澩鍔?斐沽思啪駁囊箍鍘P那櫸淺<ざ??諦穆?誠M??詿?餉韉慕盜佟H?殖底闋閂芰肆礁鮒油凡諾醬錮霞搖W囈?坷錚骸奧!你还没??”

她浮著笑容坐在床頭說道:“我呀!已經睡了一覺。這幾天,真是轟動極了,剛才有個人來咱們家,要你和我們兩老參加畢業(yè)典禮,但我不想去。”

“媽!為什么呢?”

“我從來沒見過大場面!

爸爸拿了一張紙遞給我說道:“這是人家教我去背的!

我有點好笑,何必背這死板臺辭呢?“已經快兩點了,你們睡吧!”我自己也上了床。閉上眼睛,夜更深了,然而他們沒有入睡的樣子。。“职!媽媽!多少年來,你們?yōu)槲冶疾▌诼,用你們的淚,一滴一滴把我破碎的心滴得堅強有力,我要用更多的信心來彌補自己天生的殘廢!

次日一早,爸媽先出去,我獨個兒去乘車。我看時間還早,便先去找陶記者。他告訴我:“報道后,反應良好!彼钢郎系膱蠹埥形易约悍。

巨大的標題字寫著:“先天畸形,人和命爭,殘疾青年鄧豐喜,勤學苦讀慶有成!钡紫碌男祟}寫著:“生來沒小腿,走路地上爬,爬進學校之門,終于戰(zhàn)勝命運。”報紙并報道很多同學捐款助我完成學業(yè)。猛然想起今天上午要舉行畢業(yè)禮呀!便匆匆走入校門。

“你怎么現在才來?”每個人都這樣問。班長把一包獎品交給我說:“校長叫到你的名字時,所有來賓都瞪大眼睛等著看你,掌聲震破屋瓦,可是沒有你的影子!

爸媽看到我,疑惑地問道:“你到底上那兒去了呢?”

我站在走廊上,看著那包獎品,上面寫著“最佳精神獎”。打開一看,是一本精裝的日記,及一支名貴鋼筆。日記首頁寫著“自強不息”,底下寫校長戴博文贈。聚餐后,記者為我們拍照。我站在中間,左右是父母親、校長、家長會主任委員等。后來我再往山上去,為考期作準備。

一個細雨??韉納鉅梗?職峙艿繳繳俠矗?老駁廝擔骸耙晃恍齏蠓潁?戳擻泄嗇愕謀ǖ潰?氐賾商ū備俠矗??夥尋錟闋耙逯?!薄

父親催我趕快穿衣服,跟他上山頂去,再世義肢矯正院的徐錦章院長坐在計程車上等著。我們到達時他將車門推開說:“進來吧!”

我問他:“我能不能裝義肢?要不要動手術?如果要鋸斷,我不想去!

但他搶著說:“先進來吧!研究研究再說!

抵達北港時,已是兩點多鐘了。臨睡時,徐大夫把他的“左腳”脫掉了!原來他整條左腿全無,裝了義肢后,卻毫無痕跡。我興奮,欣喜,我幻想著站起來的一切。

第二天,我們到戴校長家去。徐大夫說道:“豐喜的小腿因為萎縮得很厲害,不必鋸掉,就可以裝上義肢了。”

離開故鄉(xiāng)時,爸媽扶我跪在祖宗“神座”前,三人各執(zhí)一束沉香。他們說:“孩兒今天要北上,祈祖先賜給平安!

我在臺北考完大學后,找到了徐大夫。經過了檢查,觀察,思考,試驗,他絞盡腦汁才制出左腳來。右腳更難了,不斷地裝裝脫脫,增增減減,賞試又賞試,終于他成功了。

當第一次幫我套上兩只用不銹鋼及鋁制成的義腳時,我很激動!我就要和常人一樣站起來了。

義肢將好后,徐大夫叫我:“站起來!”我依他的吩咐站了起來。重心不穩(wěn),嘩啦一聲,像棵樹般地倒下去了,他的助手走過來,伸手要把我扶起,我謝絕了他們的好意,用自己的力量慢慢地,機械地,攀著椅子站起來。

我企圖向前走時,就像初學溜冰的人,更像踩高蹺的人,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徐大夫請人拿了一根拐杖給我,然而它也“靠不住”。一滑,便使我跌倒了。

摔了又再爬起來!我終于告別了爬的歲月,甩掉手中的拐杖。

裝上義肢,我突然高了一尺多,雖然右腳尖會觸著闊褲管,但是一切尚稱良好,不注意的人是看不出來的。

在義肢裝妥前,我已考進中興大學法律系。有一天突然有個同學問道:“記得有個跪著走路的同學,開學后,為什么沒有見過他呢?”我說:“我就是他呀!”

我發(fā)現了陽光

裝上義肢后,往日的自卑、畏縮、統統消失了。我活躍,我好動。只要有人約我,我一定奉陪。

第一學期快要結束時,班上舉行一次舞會。舞會開始了,班長第一個請我跳,我告訴她,我的腳尚未跳,心就開始跳了。她抓我一把:“怕什么?都是自己人!

音樂開始了,我拉著她的手,屁股一搖,要部拼命地扭,兩人撞做一團,她的腳被我的鐵腳蹂躪得體完膚。然而她陪我笑著,并無厭煩表情。

那夜,幾乎每個同學都來邀請我跳舞。只要她們一邀請,不管是三步的,四步的,扭扭的,滾滾的,我都跳下去。

吳繼釗是我系里的同學,我們是在一個夏季里認識的,我那時是三年級生。我們經常在系研究室里看書。有一天,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紅著臉走過來說:“鄧同學,請教一下好嗎?”我說:“我不知道會不會?”我恐怕在室內討論會吵到其他同學,因此我們走到校園的樹下坐下。

問題解釋完了,她跟著說:“早在兩年前,我便在報上看到你的消息了!

她希望我能把我一生的故事講給她聽。她聽完后流著眼淚說:“在我的心目中,你并沒有缺陷,有缺陷的應該是我!彼忉屨f:“因為我雖有健全的身體,卻沒有去發(fā)揮它們的功能!

有一天,我告訴她:“我不但家貧,而且腳又不好,跟我在一起的人都會被我連累,所以你最好……”

“你以為和你在一起的人,是為了你家的錢?”她頓了一下說,“而且外表的缺陷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你好好的獨立自強,將來成功了,別人只記著你,不會想到你的缺陷!

我當時很感動。望著她,我發(fā)現了燈塔,發(fā)現了陽光。

我們的交往越來越密,我們一起研讀,一同吃飯時,她替我端湯、盛飯,一起郊游。平路我用腳踏車載她。遇到斜坡她就跳下來幫我推車。并且將代課所得的錢,悉數資助我。為了使我英文進步,她鼓勵我去補習,為了使我文章進步,她極力鼓勵我投稿。雨天,她會撐傘來帶我回家。

繼釗的祖父,是江西望族,除了江西外,四川還有田地、商店,當地人都稱他為“財神爺”。民國三十七年八月,赤禍蔓延至重慶,他們不得不背著弱女跟著國邊輾轉逃難。

到臺灣后尚未來得及把行李拆開,便被小偷得一干二凈,只剩下身上所穿的衣物。為了生活,他們只好去做仆人、下女的工作。

正當我們沉醉在愛里時,她的父親知道了,立刻來了一封限時信,要繼釗迅速離開我,免得將來大家不愉快。

就在期終考試的前幾天,繼釗失蹤了。

畢業(yè)雖帶給我欣喜,但也帶給我苦悶。我沒有找到工作。坐在校門旁邊的石階上,望著校園內那些穿學士服的同學。正在那兒拍照留念。我是孤獨的。

我不顧一切后果乘著南下的火車,到廣東繼釗的家。原來她是經不起種種打擊而逃回家的。她一再哭訴父母:“唯有和他在一起,才有生存的勇氣!笨墒歉改笍娬{:“嫁給一個殘腳的人,一定會受到數不盡的折磨和揶揄。”她利用種種方法來說服他們,并舉出我許多往事證明“他和常人一樣”。我更一再向他們保證“一定要使繼釗過著比別人美滿而愉快的生活!

終于他們心軟了。含淚抱著繼釗痛哭一場。最后答允我們的婚事,但有一個條件,要聘金十萬。

聘金十萬,對我來說是個致命傷。但我有勇氣接受這個“挑戰(zhàn)”,所以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注)。

稍后由于北高戴校長的推薦,我終于如愿以償,回到口湖國民中學任教。

我們結婚的那一天,繼釗的親戚分別由廣東、臺南趕來。我們洞房就設在嘉義永興旅社,宴席設在嘉賓閣。這次婚禮的費用,可以說全由我的胖叔叔鄧偕的支助。

傍晚,我們坐進豪華的“新娘車”。在樂隊的吹奏下,我們駛過最熱鬧的市區(qū),然后才到嘉賓閣。我們步向結婚禮堂。早就來到的電視記者們不斷地向我們拍照,照得我們眼花撩亂。兩旁親友們的掌聲、炮竹聲、奏樂聲,幾乎震破屋瓦。

我看到老母親雜在人群中,立刻趨向前面,叫了一聲媽,她含著淚,粗糙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面頰說:“媽媽實在太高興了。”

走近臺前,聆聽證婚人戴博文校長的祝辭。今天參加的人,都是幫助過我,鼓勵過我的人。其中有李守孔老師夫婦,還有徐錦章夫婦,以及其他老師和同學。

(注)鄧豐喜從銀行借了四萬無,跟同學朋友借了二萬,余數則由鄧偕的補上。

洞房花燭夜,我抱著新娘流淚了。但這不是悲傷而是興奮。新娘拭干我的淚水時,我幸福地微笑了。

不久之后,我回到故鄉(xiāng)任教。故鄉(xiāng)雖然給我打擊無數,但它是可愛的,它是溫暖的,這里有強烈的風沙,有炎熱的太陽:沒有柏油路,沒有像樣的樓房,但我不怕,因為我就是在這里長大的。

這里有和我一樣貧窮的學生,和我一樣赤腳帶地瓜簽上學的兒童。雖然我曾受過部分學生的輕視,罵我“跛腳”,本可好好地教訓他一頓,但他們是無知的,未成熟的,雖是這樣,我所受的鼓勵、幫助、尊敬,卻遠超過這些好幾倍。他們常自動地替我解決難題,爬山階梯,過斜坡的時候,他們會扶我上上下下,在路上遇到我拿較重的東西時,他們都搶著幫我拿。

我不但可以站,而且一天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仍然不會疲憊。放學后,我仍然可以和學生們打桌球,打棒球,甚至玩籃球,排球。每當夕陽西下,就有一大群學生們圍在我的身邊,吵著要我講述過去的往事。星期假日,他們喜歡約我騎車到海濱玩。

第二年,我太太也加入口湖國中的行列。我們夫妻攜手合作,沒有悲傷,沒有不如意。早晨,我們沿著田間小路,去捕捉清涼,捕捉山影的美麗。傍晚,我們依偎在小圳上,欣賞落日。

繼釗懷孕時,我生怕我的畸形可能會遺傳。

終于產期屆至,我和母親陪她到省立醫(yī)院,很快的產房傳來一聲最可愛的哭聲。媽媽從里面出來說:“四肢健全!

我的女兒至玉就這樣來到我的家。

有一天,忽然接到戴校長的一封信,邀我參加北高第十九屆的創(chuàng)校紀念日大會。戴校長站在麥克風前說:“今天,我們特地請到我們的校友鄧豐喜同學。他可以說是我們創(chuàng)校以來奮斗成功的第一人,現在就請他為我們講述一下他的奮斗經過吧……”此時臺上臺下掌聲雷動。

“我最親愛的學弟妹們!蔽议_始“話家!绷。從出生到田間生活吊著竹籃撿花生,撿田螺,拋著籃子撿地瓜,爬著汲水,捕蝗蟲;以及四處張羅學費。最后談到我的現況結婚、任教。

我在這次講話中,有這么一段:“多少年來,上蒼不斷地用貧困、殘疾來苦我心志!勞我筋骨!餓我體膚!但深信它折磨不死我!為了生存!為了人性的尊嚴!為更美好的明天!我握著拳頭!咬緊牙關!接受上蒼所給予的挑戰(zhàn)!

我,雖是一艘在汪洋在海中的破船,但是我乘長風破巨浪,渡過多少個狂風暴雨的日子。雖然前面仍是暗礁密布,黑夜重重。而我的但量越來越大了,信心也越來越堅強了。我有把握戰(zhàn)勝風暴暗礁。何況我現在又有一位同舟共濟,并肩奮斗的妻子。所以我更勇敢地張開帆,繼續(xù)向成功的彼岸邁進……

后記:

一九七五年春天,鄭豐喜完成他的自傳后不到三年,開始身體不適,住院不久,醫(yī)生即診斷是患了肝癌。那年中秋節(jié),他去世了。

在公祭豐喜那天,五千多人冒著凄風苦雨參加祭禮。鄉(xiāng)民們曾想蓋一座廟來紀念他,更有人提議要塑造一個鄭豐喜的金身,放在廟里供奉,但都為吳繼釗所勸阻。她說豐喜不會喜歡別人來膜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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